我开始减速。这里并没有被人遗忘,相反,人们喜欢上了这条公路,宁愿绕一个大圈子,也要从这儿走。就希望能遇到狄辛们。
虽然我后来修改了那家人和其他舆论引导人的记忆,让事实变成了假说,但风波已起,想要流言消失,恐怕还得一段时间才行。
我把车停在大坑前,偏离公路。开门下车,从后备箱里找出一把黑色的雨伞。下了坑,再上坡,身后是一片艳阳天气,前方正在阴雨绵绵,光线也陡然灰暗。
这里有一条鲜明的晴雨分界线。
土坡湿滑,我艰难地爬了上去,屯了一脚泥。
我用脚丈量了坡底,中央朝北走十一步,然后戴上准备好的手套开始扒土。直到地面露出一个椭圆形井盖我才停下。我把井盖打开,乘着铁链交织而成的梯子下滑,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铁链在离地面三米处断掉,我一跃而下。
从低矮的穴里走出去,视野变得开阔,市集中有许多店铺,行人们都穿着那种亚麻布料,男人穿深色调,女人穿浅色调。发型简单多样。这是我第一次来。这个被夹在两层土地间的世界,有一种让人梦游仙境的荒芜感。
我拾起脚下的一朵白色六瓣小花。洞穴顶壁上镶嵌着一种火红色的晶石,照出红色光。
八只兔子,也就是那个小狄辛,并不是真正的狄辛。这里的人不老不死,前后都活了上千年。地下人总是用自己喜欢的东西起名。狄辛是一家人,基因比较强大,所以子代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他们一家八口轮流做狄辛,每当需要过渡年龄的时候,就会消失一段时间,很多人向往地面,但只有狄辛们走了出去。
这里看不见天空,只有黑色和火红色交织的光焰。狄辛一家在这里做生意,有两个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洞穴地盘。一个是住处,一个开餐馆。之前我得知这个地方的存在后,就请狄老出来了一次,他当初问了我一个问题。
“我们是人还是鬼呢?你能告诉我,我们在的地方是地狱吗?不然为什么我们没有天空?”他枯瘦的手指指着头顶。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这样回答的。
“可你不是绿家人吗?我假死后才知道绿家的事。那次谢谢你了,可身为绿家人,你们不能给我们这些人一个解释吗?我们迷茫了很久很久,找不到自己的过去。”
“……抱歉。”
我当时很歉疚,也很同情他们。他那双殷切期盼的浑浊眼球,像是在注视最后一道希望的光,渴求我能给他答案。可我给不了,绿家也给不了,我们毕竟不是万能的。
“也许是上天的补偿吧。”我问爷爷的时候,爷爷这样说,他也不知道。
现在我又来了,带着答案。我动作不太流利的理了理头发,带着一种仿佛解脱仿佛背着新的包袱开始上路的滋味,走进羊肠道一号穴居185洞那个石门外堆满地兰的餐馆。从外面能看出它的装修复古又典雅,里面有两三桌坐满了客人,他们在谈论地上人的八卦,眉飞色舞的。
我已经明白,当一种现象发生,被人看见的时候,就需要一个明朗的解释。这个解释必须合理,许多因素相互配合才行。而且要站在一个绝对的制高点,堵住悠悠众口,才能称为真相。
土地神的职责,就是找出世界上不断变动的所有真相。
我之所以去了七国,就是为了给这群地下人带来一个合理的解释。
给我这个启发的人,是一个旧人,他叫吴羊经。我在地下看到了他,还有一些熟知的铜雀镇的人。
不多不少,一共八万五千三十二人。
如果是我做的,那我还需要再过去一趟确认。
不过我打算把出发的日子定在后天。
我和吴羊经约好了,明天去野外烧烤。
爷爷不满我的任性,并且打算去元家商量元希做蜡像的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他元希不在,爷爷就走了。他很着急,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能在秋祭之前完成七国的游历。
如果秋祭八月十五之前,人们恢复祭祀,就是我能成为神的日子。被更高的存在正式承认的那种。类似于现代人所说的编制。不然就还要等上一年。
我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身高三尺左右的老爷爷,自称是爷爷的好友,给爷爷带了他最爱喝的茶叶。他的老伴儿背着他,看起来比他年轻几岁的样子,有一米九九,比表哥还要高。
他冲我笑笑,“你就是绿夏吧?长的好清秀。”
“哎呀!你记错了!她是绿歌!”老人家说。
山间刮起一阵阵微风,带着盛夏的热浪,鸟叫蝉鸣,不绝于耳。
小言不在。
小人儿不在。
元希不在。
可我知道,很快我们将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