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让赵枢严肃起来的是司马光的一份奏章。
年迈的黄裳依旧清清楚楚记得上面的字句:
彼远方之民,以骑射为业,以攻战为俗,自幼及长,更无他务。中国之民,大半服田力穑,虽复授以兵械,教之击刺,在教场之中,坐作进退,有似严整;必若使之与敌人相遇,填然鼓之,鸣镝始交,其奔北溃败,可以前抖,决无疑也。
赵枢唤来李彦,让李彦寻找原文,很快就找到了当年司马光献上的奏章原本。
看着上面司马光苍劲有力的笔法,赵枢手有些发抖。
“朕的理解能力不是很好。
叫几位相公来给朕讲讲,司马温公当年到底想说什么。”
黄裳苦笑道:
“陛下找谁都一样。
温公的意思就是说,辽人和西夏人天生习惯打仗,而我国人只会种地。
就算习练武艺,也最多在校场上好看,一旦遇上了就是土崩瓦解的局面。”
赵枢良久不语,黄裳叹道:
“臣一个延平人说司马温公不好,只怕也有失公允。
陛下,陛下莫要往心里去。”
赵枢捏着奏章,几次想把这东西撕了,看想想看,却还是叫人妥善收好。
说实在的,在农耕的时代,最适合耕种的土地已经尽数被宋人占据。
再往前推进,经济代价很大,当年旧党白白抛弃土地这种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自我感动行为归根结底也是基于这种考量。
赵枢去过西夏的灵州。
那边“自环抵灵瀚海七百里,斥卤枯泽,无溪涧川谷。荷戈甲而受渴乏,虽勇如贲、育,亦将投身于死地”,想要在那里经营,需要朝廷巨大的政治智慧和一代代人的复杂辛苦努力。
在国内纷乱的情况下,分散精力去经营远处的巨大、荒芜且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成绩的土地确实需要过人的毅力。
终究……大宋现在缺少的,归根结底来说还是敢于走出去的精神。
荒原沙洲,困不住那些胡骑,却精准打击汉人的扩张。
果如司马光所说,汉人天生就只会耕种,无法在更远处的地方建立自己的霸业吗?
以赵枢有限的历史知识,他得不到什么有效的参考。
但他现在是皇帝了,如果还跟一群古人一样畏首畏尾,那也实在是没意思了。
“以后汉人只会农耕什么的,谁敢再提一概罢官,不管是谁。”
“这……”
“不管是谁。
说这种话的人位置越高名声越大对后世的危害越大。
虽芝兰生门,不得不除啊。”
黄裳没想到赵枢居然有这样的决心,在大宋朝敢捂着别人的嘴不让人说话,估计又是一次腥风血雨。
看来陛下真的是准备好以后在史书上留下巨大骂名,被人喷地体无完肤了。
“笑话,这有什么好怕?
就算一时半会有人喷我,百年后、千年后,总有人理解我。
不理解的,你说什么都没有用——还有人觉得李世民和刘彻都是中材之人,千古一帝只有陈霸先,这种人写史难道也要一个个追着去骂不成?”
“陈,陈霸先?岂有此理……”
“所以啊,”赵枢笑道,“我也怕留下骂名,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既然做了,咱们就做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