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听了嗤之以鼻。高彦深周围已爆发出强烈的抗议和愤慨了。
“听我说,我很清楚战争是怎么回事。你们以为那是骑着一匹漂亮的马驹,从姑娘们抛掷的鲜花中穿过,然后作为英雄凯旋而归吗?哦,不是这样的。先生们,那是挨饿,是肺炎,是因为睡在湿地里而出疹子。要不就是痢疾之类,这便是战争对待人类肠胃的办法。”
高彦深不紧不慢地说着,平日里那几分朦胧欲睡的神色已经在庄严的表情中消失殆尽了。
“先生们,你们有没有想过,在全中国没有一家大炮工厂?有没有想过,铸铁厂、木材厂、棉纺厂和制革厂是那么的少?有没有想过,我们连一艘像样的战舰也没有?而日本人能够在一星期之内把我们的港口封锁起来,切断我们的海上交通线。我们大多数人的毛病是,既没有到外面的世界去开开眼界,也没有从旅途中汲取足够的知识。当然,诸位先生都是惯于旅游的。不过,你们看到了些什么呢?你们只看见酒店、舞会和赌场,然后你们便相信中国要什么有什么。实际上,我们有的只是愚昧和落后。日本人会在一个月内把我们干掉的。”
全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时人群中发出一阵低语声,像刚刚被惊忧的蜂窝发出的那种嗡嗡声。
谢圣婴虽然不太理解高彦深所说的话,可是她觉得他是有道理的,听起来就像是有某种意识引起她的共鸣。难道不是吗?她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工厂,也不曾认识一个见过工厂的人。然而,尽管这是事实,可他到底不适宜于发表这种谈话,何况是在谁都高高兴兴的聚会上。
高彦深站起身,像个舞蹈演员那样鞠了一躬,用客气而礼貌的态度说道:“先生们,我现在想到藏书室看会书,先失陪了。”然后他便昂首挺胸地离开了餐桌。
高彦深离去后,人群像吓了一跳似的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再一次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马钰辰挨近谢圣婴说道:“这家伙太狂妄了,你说是吗?”
“嗯。”谢圣婴若有所思地看着高彦深离去的背影,脸上流露出一丝理解的神情。
这时宾客们纷纷起身,谈笑风生地走进大厅开始跳舞。气氛又重新骚动起来了。
谢圣婴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舞厅,走上了楼梯,贴着墙壁留心拐角的穿堂。等到确信穿堂里没有人经过时,她这才溜了过去。
藏书室的门虚掩着,她悄悄来到门边,从门缝往里看去。正如她所希望的,高彦深正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她兴奋得心都跳到喉咙上了。现在机会来了,可是,万一被其他人撞见怎么办呢?好吧,反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风险是非冒一下不可了。
藏书室里半明半暗,四壁高耸的房间里塞满了书籍,整个布局使谢圣婴倍感压抑。要是让她选择一个约会的地点,她是决不会选在这里的。书本多了只会给她造成一种压迫感,就像那些喜欢读很多书的人给她的感觉一样,只有高彦深除外。
她极力镇定自己,让心跳渐趋缓和。她要把昨天晚上计划好对高彦深说的那些话从头温习一遍,可是现在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究竟是她设想过可现在忘记了,还是她本来就只打算听高彦深说话呢?她记不清楚了,于是突然打了个寒噤,浑身恐惧不安。只要她的心跳暂时停止,不再轰击她的耳朵,她也许还能想出要说的话来,可是她急促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