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圣婴的生活重新步入了正轨。最近这一年,她的精神上的需要一直被感情上的苛求抑制着,而现在,这种需要又苏醒过来,而且更加强烈了。
她回到以前的社交界,把一些社交关系重新接上了头。在这方面,她发现了一种新的乐趣,好奇的乐趣。由于精神更老练了,这种乐趣使她在那些本来熟识的人身上,发现了她从来没有留意到的、出乎意料的一些现象。还有其他性质的一些乐趣,其中有一些是明显的,另一些是微不足道的。讨人欢心的乐趣,暗中的吸引力和排斥力,在她周围觉醒。以虚伪的言辞作为掩饰,藉着隐约的占有欲不时地在沙龙中交换着思想。在心和心之间、身体和身体之间建立起来的磁性关系,在单调不变的表面上轻轻地拂过,随后在无形中消失,可是依然在深处颤动着……
社交只占她日常生活中很少的一部分。谢圣婴最沸腾的生活莫过于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就寝后的漫长黑夜里,灵魂不能入睡,只好彻夜不眠,和她作伴的是那些紊乱恍惚的思想,好像潮落以后留在海滩上的五彩斑斓的贝壳。在那样的时刻,谢圣婴静观着她内心之海的潮涨潮落和撒遍了种子的沙滩。这正是春分大潮的时节。
在她身上活跃的一部分力量,对于她来说并不是新鲜的。可是,当这些力量增强了十倍时,精神则以兴奋的清晰眼光注意到它们。它们互相矛盾的节奏,给她心中带来了一种陶醉、一种眩晕。不可能抓住隐藏在这一团乱麻中的线索。爱情的猛烈撞击,曾经通过夏天的一阵雷雨摇撼过谢圣婴的心,留下了持久的震荡。对高彦深的感情虽然已经磨灭,她心神上的均衡却久久不能恢复。
平静无事的日子给谢圣婴一种幻觉,她觉得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而且很乐意喊一声:“天气晴朗!”就像夜晚那些守夜人的没精打采的喊声一样。
但是温暖的春宵酝酿着新的雷雨,不稳定的空气颤动着不安宁的回流。一些已经死去和重新活过来的灵魂,一批一批地向前冲,在她那个融化的灵魂中互相撞击。在这儿,那些平常被忘却了的、沉睡着的欲望,像一片海底卷起的大浪似的,突然涌起。这是一些互相对立的力量,是一种精神上的快感,一种追求梦想的热情。
还有另一种独立的热情使她不可抗拒地受窘。她已经不安地预感到,也许有一天,这种热情会跟爱情发生悲剧的冲撞。
这天,谢圣婴站在敞开的窗户前,心神荡漾地望着熟悉而亲切的花园,望着花园四周那些挺拔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白杨。
沿着几何图形布局的小径,两旁种着母亲喜爱的蝴蝶花和一排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莓。花园里的一切都是那样干净利落,处处都显示出一个园林学家的匠心。但是这些人工雕琢的痕迹却使谢圣婴感到乏味。
谢圣婴拿了一本没有读完的小说,打开通往外廊的门,下了台阶,走进花园。她又推开新上漆的栅栏,缓步朝附近的池塘走去。
她走过一座小桥,上了大路。这条路很像公园里的林荫道。右边是池塘,池塘周围长着垂柳和茂密的柳丛。左边是一片树林。
她刚想朝池塘旁边的采石场走去,忽然看见池塘岸边扬起一根钓竿,于是就停住了脚步。
她从一棵弯曲的柳树上面探过身去,用手拨开柳丛的枝条,看到下面有一个晒得黝黑的青年男子。他光着脚,裤腿一直卷到大腿上,身旁放着一只盛蚯蚓的锈铁罐子。那青年正在聚精会神地钓鱼,没有发觉谢圣婴在注视他。
“这儿难道能钓着鱼吗?”她突然问道。
青年男子叫毛少华。他生气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一个陌生的姑娘站在那里,手扶着柳树,身子探向水面。
拿钓竿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鹅毛鱼漂点了点头,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圈波纹。
背后随即响起了她那焦急的声音:“咬钩了,瞧,咬钩了……”
毛少华慌了手脚,急忙拉起钓竿。钩上的蚯蚓打着转转,蹦出水面,带起一朵水花。
“这回还能钓个屁!真是活见鬼,跑来这么个人。”毛少华恼火地想。为了掩饰自己的笨拙,他把钓钩甩到更远的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