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延回到守令府的时候,正巧燕京连夜赶来的仵作验尸完毕。彼时正赶上千里神行的陆许扬匆匆忙忙赶回来,手里提溜着个花花绿绿的物件儿——准确的来说,是个人,还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姑娘。
贺延偏过头,多少有些不忍直视。
几路人马撞在一块儿。陆许扬冲贺延打了个手势,“李仵作有事先说。”然后扛着那裹成蚕蛹的人去了关押室。
那仵作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整个人都显出一股虚浮之色,唯独两只眼睛神采奕奕,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兴奋。
贺延这才想起来,乌在野死后被分尸,死状定然极为难看。事实上,那也许根本不能称为一具尸体,那就是几块碎肉,泡着井里,几乎快成了肉糜。
这仵作,姓李,大理寺任职…想来便是“摸骨圣手”李老先生的嫡孙,李沛文。
那青年斯文秀气,一副病弱之色,然而眼眸亮晶晶的,意识到不妥,又似乎在强行压下兴奋。
贺延啧了一声,燕京李氏仵作世家,净出奇人。
“贺司直,尸体已验。死者在京中泡过,有些部位肿胀虚浮,难以判断。初步结果,死者身上有淤青,是生前曾与人斗殴所致。致命伤是腹部的刀伤,伤口与凶器吻合。”
“但是…”青年犹疑了一下,似乎纠结该不该说。
贺延说,“有话直说便是。”
“大人…死者脖颈后有两处细小的针眼,我不知是否与案有关。”
贺延思忖道,“带我去看看。”
李沛文有些震惊,似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对这具尸体有兴趣,连带着惨白的面色上浮出了潮红。他有些惊喜道,“贺大人这边走。”
陆许扬安置好那姑娘,跟上贺延出来。见到李沛文:“李仵作,晚上好啊。”
“…欸…好。”李沛文又激动了,忙不迭地点头回礼。可不是,这人可叫了他两回“仵作”了。
这是一种莫大的认可!
贺延一眼看穿,毫不留情地嗤笑。这傻小子大概想不到陆许扬这人的表面功夫有多好。
果不其然,陆许扬往前迈两步同贺延传音:“那个,李圣手的嫡孙李沛文。你不关注这些琐事,所以不知道。听闻这小子自幼病弱,见到死尸,能直接给他吓晕。李家原本就没指望他能继承家学,谁知他对此道甚是热情,瞒着家里人到处往有案子的地方钻,他们家没办法,就给他在大理寺寻了个官职。这回要不是那帮人精听到分尸案推脱,也轮不到他来验尸。”
“你也知道,这里多的是混日子的官家子弟—”陆许扬一哽,想起来觉得自己仿佛说错了话,“不过咱们也在这待不久就是了。”
他摸了摸鼻梁,悄悄打量贺延,后者面不改色,看起来压根没放在心上。
陆许扬与贺延在扬州一块儿长大的,若有个“贺景寻兄弟排行榜”,他自然是当之无愧的榜首。只是,他有时候也会莫名地怵这位爷。年纪轻轻的,通身气势压根压不住,跟他逮一块儿,像给人身上安了座山一样,气都喘不过来。
……
半柱香后,陆许扬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停尸房里,贺延俯下身,朱红的衣摆滑落地面。他削长的一截臂掀开那块白布,浑不在意地琢磨那无头尸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