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延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他被广袤的黑暗吞噬包围,只有声音。
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卖花声,女子娇俏的吴侬软语“卖花咯”“给情姑娘买朵花哟”;早点铺子的,“新鲜的汤包—刚刚出炉”;酒楼门口的招呼,“客官您这边请欸”;糕点铺子胭脂铺子,卖糖葫芦的卖云吞的卖拨浪鼓的……
吵。
他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甚至不知他—是什么。
好像惨白的额头出了薄汗。他难以忍受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嘈杂—终于,他撕了一条口子。划破黑色的大网,挣破束缚的锁链,天际泄露一线微光,照了进来。他费力地向前,向前…
黑暗如潮水一般褪去。眼前的景象虽是光明,然而模糊又遥远,如同雾里看花,四周都好像隔着一层障壁。
他依稀辨认出这平朗开阔的大街似乎是扬州的长平街,身体本能地向前,他走过卖糖葫芦的,卖馍馍的,卖花的……再一晃神,他手里不知怎么就拿上那些—一根糖葫芦,一份凤梨酥,几根钗环……
他这是在做什么!贺延对着自己胸口打了一掌,却穿过虚无。
这是……一场梦吗?
少年有一丝心慌,从胸口开始酥酥麻麻的一阵悸动如同藤蔓般缠绕蔓生,纠缠住他的四肢百骸。
那条漫长的路终于有了尽头。他在长平街街角和她相望。
“她”是谁?
他不知道,可本能向那黑衣劲装的女子靠近。
“阿延-”
寒梅立枝头,冷韵香气幽。
贺延觉得嘴唇有些干渴,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行人在大漠里,焦阳遥照千里,黄沙漫天卷起,他遇到一汪清水,甘甜醇厚。
他发觉自己的唇瓣无声翕动。他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但他听见了回答。
“我不要这些。”
“我要一个真相。”
我要一个真相。女子清冷毅然的声线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委屈,同云中书院耳房里的声音蓦地重叠起来。起沉转伏,钩沉顿挫,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一起。
所有的所有失了真。世界在坍塌。潮水一般涌入的画面潮水一般地褪去。没有街道、没有女子、什么都没有。
如同胸口抽掉一根肋骨,贺延茫然失措地睁开眼,漆黑的眼底是少见的慌乱,修长的手下意识抚向胸口。
世界雾气缭绕,唯有他周身空荡荡。
破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