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见玄衣广袖的少年天子拿过一张纸,已经开始伏案写文章。
她心下稍宽。
等候片刻,估摸着文章应该写到中段了,又瞄一眼过去。
却见少年元和帝不知何时停了笔,对着御桌上的文章,嘴角噙着冷笑。
一双幽亮的眸子,带着她看不懂的晦暗眼神,幽幽地盯了眼下首位正在闭目养神的吕祭酒,随即改拿起御案上的朱笔,继续在纸上涂涂写写。
她心里一跳,感觉不对。
立刻起身去看。
皇帝见她走近,不知为何却惊慌起来,起先按着不让她看,后来见她坚持,只得松开手,露出白纸上的文章。
一个字也没写。
上好的澄心堂纸上,惟妙惟肖勾勒了个小人。五官相貌一看便是仿着吕祭酒的模样画的,三绺短须,摆出高举双手求饶的姿态。小人身下以画了火架,又以朱笔画了几笔烈火。
把吕祭酒架在火上烤。
梅望舒“”
她头疼地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吕祭酒,又看了眼他桌上点燃的线香。只剩小半根了。
她提笔在纸上匆匆地写,“吕会将此卷送至慈宁宫。”
皇帝冷笑接过笔写,“那又如何。让他送。”
心里淤积的情绪无法遏制,他又愤懑写道,“孝经曰罪莫大过不孝,朕想不明白。母慈子孝,母不慈则子不孝,才是天经地义。若为母不慈,为何以经义强逼子孝”
梅望舒垂眸望着纸上稚嫩而激愤的字句,无声地叹了口气。
陛下说得极是。但线香快要燃尽了。
吕祭酒闭目养神良久,睁开了眼。
“梅舍人,你为何站到陛下身后陛下已经大了,就算写不出文章,岂可向臣下求助”
梅望舒向他展示空空如也的双手。
“下官不敢为陛下代笔。陛下的文章已经写好了,臣只是斟酌修改一二字句而已。”
吕祭酒道,“臣请观阅陛下的妙笔文章。”
站在少年元和帝身后的苏怀忠脸色都变了。
梅望舒若无其事走回自己桌前坐下,对吕祭酒请求道,
“陛下的文章略有几处修改痕迹,看来不够工整。臣请代陛下通读全文,并代为誊写清晰,方便呈上太后娘娘当面。”
“梅舍人考虑周到。”吕祭酒点了头。
苏怀中脸色发白,把御桌上画了火烤小人、又写下诸多不敬太后言语的澄心堂纸卷起,从御桌后走下来,双手奉给梅望舒。
梅望舒神色如常地接在手里,在桌上打开。
对着纸上的火烤小人,镇定念道,
“五刑之属三千,罪莫大过不孝。圣人之言,振聋发聩,寥寥一十二字,道尽孝之重也。”
一边念着,从桌上取过一张白纸,提笔开始誊写。
对面的吕祭酒阖目听着,微微点头,“首句破题并不出奇,但以陛下的年纪,写出孝之重,意思已经足够了。”
梅望舒一边念一边写,通篇誊写完毕,吹干了纸上新鲜墨迹,将整张纸重新卷起。
苏怀忠眼里带着震惊,双手捧着焕然一新的文章,送给了对面吕祭酒桌上。
吕祭酒展开扫过几眼,和他刚才耳中听到的天子所作文章并无出入,对着满眼清丽行楷,更加满意了几分,
“梅舍人写的一笔好字。像这样代陛下誊写清楚,呈给太后娘娘倒也不错。有劳了。”
今天早上的功课结束,吕祭酒起身,惯例送皇帝出殿,君臣师生在殿外互相行礼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