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寝殿里,只剩下最后盏小油灯,幽幽散发着微光。
宽大的龙床里,躺着一个长条被筒。
梅望舒去偏殿换了入睡的寝衣,抱着自己的被子过来。
在她身侧,皇帝拿厚被蒙了头,趴在床里面。
“臣过来了。陛下怎么蒙着头睡觉。”她问道,“若是光线太亮,臣去把油灯熄了。”
“不要熄。最后那盏灯留着。”
“是。”梅望舒把衾被拉到肩头,规规矩矩躺在龙床靠外的位置。
“梅舍人。”
“臣在。”
过了一会儿,被子里的皇帝又唤道,“梅舍人。”
“臣在。”
等了片刻,始终没等到皇帝说话。她轻声问,“陛下想说些什么。臣在这里,陛下可以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话。朕知道身边有人陪着,心里就会好受一些。”厚被里的声音顿了顿,“不像独自睡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
梅望舒莞尔。
虽然陛下今年的身量窜上来了,毕竟年纪还小,需要陪伴。
她安抚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被筒,“臣在这里。陛下睡吧。”
平躺睡得不太舒服,她又起身,在昏暗的油灯下,抽出头顶发簪,把束了整天的发髻散开,
乌黑长发瀑布般倾泻到腰。
她随手把长发拢到一边,松快地重新睡下。
躺下时,才发现身侧的被窝不知何时从里面拉开了,被窝里露出一对晶亮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方向。
眼前这场景令她想起老家里养的猫儿。
冬天猫儿畏冷,都是身子钻进被窝里,只在暗处露出一双幽亮亮的眼睛,冷不丁吓人一跳。
梅望舒越看眼前的场景越像,失笑,“陛下看什么。”
被子里那双晶亮的眼睛却受惊般地猛缩回去,从被子里闷闷地回答,“没什么。睡了。”
梅望舒抬手把高处金钩勾着的帏帐放下,隔绝了微弱的灯光。
帐子里陷入黑暗。
她听到皇帝道,“梅舍人,你以后会活得长长久久的。”
梅望舒一怔。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今天下午,那几个嬷嬷抱走贺县主时,在殿外庭院里嘀咕的几句不好听的话,隔窗漏进了皇帝的耳中。
洛璳在黑暗里发狠地道,不止活得长长久久,朕以后会重重地封赏你。朕做贤君,你做青史留名的良臣。你我君臣携手,开创一片太平盛世。梅舍人,你信不信”
“臣相信。”梅望舒在黑暗里应声道,“会有那天的。”
她的语气很笃定,皇帝那边却又不那么确定了。
“真的”洛璳迟疑地问,“真的会有那天朝中有郗贼,宫里有母后,母后上次发脾气时,曾说过要废了朕朕的哥哥就在京城五十里外的行宫”
梅望舒在黑暗里摸索着伸手过去,隔着厚被拍了拍皇帝的肩头。
“会有那天的。”她轻声却笃定地道,“浮云蔽日,或猖獗一时,终不会长久。陛下还年少,如今需要做的,只需守拙,进学,修身,静候。保持身正,自有忠臣投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