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和所有人一样,霍延己注视着声波起伏的屏幕,只是垂在身侧的、被黑色手套裹挟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桑觉不是人类,不会被感情裹挟。
音频伴随着滋滋的电流,米莉失真的声音与桑觉的控诉重叠在一起“我好像离疯不远了没有人能在无边的黑暗中生存,除了怪物,只有怪物。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污染我的思想、我的大脑,使我的内心只有恐惧与无边罪恶”
“密密麻麻的藤蔓在身边蠕动,它们像是魔鬼的触手,想将我拉进深渊黑夜里的鬼魅从我眼前晃过,网状的黏糊物体迫使我停下脚步它们,它们抓住我的手脚,使我不能往前走,它们缠绕住我的喉咙,使我不能呼吸,它们的一部分探入我的身体,搅弄我的胃,打开我的肠子,拨弄我的骨膜与血肉,意图同化我”
粗重的呼吸配合着愈来愈急的心跳,令人有种声临其境的恐怖。
“这里都是怪物,唯我独立高台可我快撑不住了,它们就将缠住我的四肢、我的身体,甚至我的大脑,使我万劫不复。”
“我拨出这条通讯的本意是求救可此时,救救我这三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我不知道那边有没有人听着我的诉说,又或许正在聆听的只有魔鬼,祂正享受着我的时失序与恐惧,我永远得不到救赎就这样吧。”
米莉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就与她说的那样,正有看不见的怪物要拉她进入深渊。
“哈”她挣扎着从恐惧中抽回神,终于想起了想要告知的信息,“我、我的孩子”
霍延己垂下眼眸。
作为桑觉人类基因概念上的母亲,米莉无疑给到了桑觉太多伤害。
此时她念叨的“我的孩子”,怕也不是指桑觉,而是那个夭折的婴儿。
“也许当初我就不该抱着科研界的好奇探索精神,将那团奇异的物质从极乐之眼带回研究所它吃掉了我的孩子,是这样吗我记不清了。”
“那些往事时不时就会浮现眼前,总有很多个版本,有时候我会恨透那个怪物,是他杀死了我的孩子,有时我又会满心亏欠,恨透自己,是我自己杀死了我的孩子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科研事业最巅峰的时候,他是累赘,是拖累,所以才放任他一人在实验室里,任其哭喊不管不顾”
“也许我杀死他不止一次。”
“明明神赐了我的孩子重生,我却对其赋满恶意,将我压得喘不过气的负罪感使我将恨转移到他的身上,施以虐待,辱骂,冷漠在我疯了一般将他推下楼的那一刻起,我的孩子又被我杀死一次。”
“我想、想再被叫一次妈妈”
原来桑觉昨天听到的是这些,所以才会失态。
桑觉之前提起米莉的时候,好像并不抱有任何爱,就是一只纯真却没有感情的恶龙,对他不好,那就分开。
但实际应当并非如此。
作为桑觉认识的第一个人类,米莉代表的意义应当是与众不同的。一次次暴力都没有使他离开,无论受多重的伤他都不会哭,永远会乖巧且专注地跟着你,亦步亦趋地喊“妈妈”。
整整五年。
那五年里,米莉博士真的没给到桑觉任何感情吗
人类总会被感情束缚,因为心脏是肉长的,无法做到铜墙铁壁。
所以心软是必然的,在下意识对小怪物喊出的“妈妈”做出回应的时候,在做实验也不自觉想起小怪物吃饭没有的时候,在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抱抱这个孩子的时候无止境的恐惧与惊惶袭上心头。
她是一名科研人员,她信奉科学,始终坚信人类
是唯一的高等文明,可桑觉的存在正在一点一点地摧毁她的信仰
她竟忍不住对一只怪物赋予爱意,这使她绝望。
每一次心头泛起的喜爱,都会化为下一次变本加厉的打骂,以此扼制自己的心软。
她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洗脑,这不是她的孩子,这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直到最后一次
她将这只小怪物推下楼,意图杀死他,以杀死自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