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接连两夜睡得晚。正是渴睡的年纪,大清晨地被葭月的敲门声惊醒时,人猛地坐起,几乎是懵的。
“阮阿般,快起身。”葭月在门外催促,“阮大郎君今日告辞出坞,临行前要见你。郎君叮嘱你换身干净袍子去。”
阮朝汐被领去了云间坞的正门。
直插云霄的两扇包铜大门,左右缓缓敞开,露出前方下山石道,头顶湛蓝的天空。
阮氏的车马绵延数十辆,已经在门外整装待发。
荀玄微在坞门下送别。他今日换了身自在随意的曲领广袖霁色袍,脚踩木屐,从正堂亲自送出了坞门,和车边站着的阮荻对话惜别。
阮朝汐走近了几步,两位郎君同时瞥见了她,停下话头,阮荻笑着冲她招招手,“昨日赠你的玉佩呢,怎不见你挂起来。”
阮朝汐谨慎地往衣襟里探,从几层里衣的贴身处,把玉佩极小心地掏出,双手奉上。
“玉佩珍贵,挂在身上怕掉了。”
阮荻哈哈大笑,“不怕,掉了再送你一块新的便是。昨夜酒喝多了,有件极重要的事竟然忘了问。”
他当面问起阮朝汐父亲一系的出身来历。
阮荻这回真正上了心,除了父族的郡望,亲友,幼年时在司州的住处和见闻,阮朝汐凭着记忆一一答了。
最后细问起阮朝汐的母族来历时,阮朝汐刚答了句,“阿娘姓李”
荀玄微接过话头道,“她母亲殁在豫南山林。是我替她母亲收敛的尸身。最后遗留了少许随身物在我处,等下遣人送过去给你查验。”
阮朝汐一怔。
她阿娘只遗下了半幅衣袖和一根木簪,都收在她屋子里,其他还有什么遗物
她还在困惑地思索着,那边阮荻已经道了谢,继续和荀玄微说话
“阿般的父亲雅通文墨,家中有藏书,确实像是士族出身,有五分可能是司州旁支的阮芷。只是两边断绝来往已久,不知通婚情况,仓促间查对不得谱牒,阿般年纪又小,太多事记不分明,眼下不能确认。”
“倘若真是我阮氏族人,我定然不会放任阿般沦落到为人仆役之窘境。从简,再给我些时日可好等我回去调阅谱牒,派遣人手去司州寻访,两边细细地核对。”
荀玄微噙着浅笑,并不多说什么,最后听到为人仆役之窘境几个字,视线往阮朝汐身上轻飘飘转了一圈。
阮朝汐果然从思索中惊醒,出声分辩,“阮大郎君,我和阿娘被山匪劫掠,坞主半途撞见,好心收留了我。我并未一张身契卖了自己。”
阮荻抚掌喜道,“那极好既然还是自由身,你索性随我去阮氏壁罢”
阮朝汐不肯去。
一来,她不舍得云间坞。
二来,她在屋里已经屯了十八个饼子,未来还能继续屯饼子。荀玄微性情温和,她如果打算要走,当面告辞应该就能走了。
她这几日旁观下来,阮荻为人虽豁达疏旷,但性情可不像荀玄微那么好说话,行事颇有几分高门郎君常见的独断意味。
瞧瞧现在,不过两句话功夫,阮荻兴致起来,扯着她的衣袖就要随车把她带走。
她父亲有五分可能是阮氏司州旁支子弟,万一不是呢。
阮大郎君失望恼怒之下,给她定个冒姓攀附的罪名,她岂不是要在阮氏壁里沦落奴仆,以后就再也由不得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