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扯下半张白纸,将药物成分与估算的大致分量刷刷写下,而后暗自藏在衣袖之中。
李世民曾公然鄙夷司马氏“欺伪以成功”、“奸回以定业”,顺带着将南北朝的诸位君主一扫无语,嘲笑他们是“僭位”、“篡逆”、“为天下笑”;在他眼里,这些仰仗权谋诈术夺取天下的枭雄统统是立国不正的叛贼,也正因为立国不正,所以才要谄媚鬼神,祈祷上天能保佑他那偷窃来的基业。而他李二凤呢他李二凤又不是靠着诈术夺到的天下
我们说,有的人是“美而自知”,因此特别善于利用自己的美丽;那么二凤就是“强而自知”、“有功而自知”,他相当清楚,自己的功绩有多么辉煌绚烂,无可比拟以唐人的话叫,这叫“十八而起义兵”、“二十五而定鼎”,七年之间削平天下一统南北,纵观大唐以前数百年,还有第二位君主有这样的功绩吗
在李二凤的心中,估计是相当明白,也相当欣赏自己的牛批的。因为这种牛批带来的自信,他才敢跳出这历史的怪圈。魏晋以来的皇帝都是篡逆上位,不得不用鬼神笼络人心;而二凤的功业已经足够耀眼灿烂,能够威慑一切不轨之臣,那又何必屈膝于鬼神,向飘渺难言的天意献媚
这种强烈的自信是整个贞观朝的底色。李二凤宽容东宫旧臣,不拘一格接纳人才,是因为这种自信;他能虚怀若谷,从容鉴纳魏征那些尖刻直接、近乎于辛辣的谏言,也是因为这种自信。正因为自信,所以内心无比强悍,无论怎么样的劝谏、指摘、乃至于讽刺,都可以安然接受。
后世效仿太宗的皇帝不少,但虚心纳谏可以伪装,这样疏朗自信的气度却委实难以模仿。无论如何矫情自饰,皇帝总会被大臣们的一两句话轻松破防,从此大开杀戒,重新回到高压恐怖的风格。
破防是源于内心的虚弱,换句话说,没有二凤的功绩与自信,就别玩他的高难度操作了心态上实在受不了
听到此处,李二陛下忽的咳嗽了一声。
当然,诸位心腹重臣都是善解人意的读心高手,老早便垂首疾书,没有看表情有点不大对劲的皇帝陛下。而陛下抬起衣袖擦拭额头,顺便也遮掩一下被一通彩虹屁吹得有些泛红的脸。
不过说实话,这天音的措辞的确有些粗俗直白又浅显,委实不太符合朕的风格。所谓“辞婉而讽”,怎么也该婉转譬喻、一唱三咏,回味悠长,才是上好的文辞嘛。
不过,虽然这措辞又直白又粗浅,但真的真的好爽喔。
李世民咳嗽了第二声,硬生生压住了自己的不自在。他垂头俯视四方,看到诸位宰相都在仔细记录,孔学士更是匍匐跪坐,恨不能连眼珠都不转上一转。他犹豫片刻,终于走到房玄龄身边,低声开口
“记下魏征的名字,让杜如晦帮朕掌一掌眼。”
先前天音也曾提到魏征,但那时只谈及了“贤臣”二字,似乎只是李世民自东宫收揽的普通臣子。但以现在天幕的言论来看,这魏征分明在贞观朝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这莫非就是上天赐予朕的贤才么
他心中思虑万千,既觉兴奋难耐,又是迟疑不已。毫无疑问,天音中所说的“五百年来不世出的皇帝”,实实在在挠中了李二陛下的痒处。如果说登基之初,皇帝心心念念的“治世”、“复兴”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么现在,在天音的循循善诱之下,李二陛下心中的理想盛世已经勾勒出了大致的模样
这将是超越南北朝,超越魏晋,甚至超越文景之治的伟大时代;过于谄事鬼神、虚耗国力的风气被尽数革除,取而代之的将是天音中所嘉许的,那大气而又清朗,务实而又昂扬的新朝气度。久违的三代之治即将重现,而五百年的循环将终结于他李二之手,就此而开启新的时代。
但这又该如何做到,如何做到
越是想象未来盛世的美好,李世民对治理的渴望便愈是急切。所谓“求贤若渴”,原本以为这只是形容周公伟大品德的夸张之词,但现在遥思未来的光辉,李二陛下真觉急不可耐,如饥似渴的期盼着能辅佐盛世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