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站在门口,无声地鼓了下掌,昏然的天光在他并不存在的身体上交错,风中带着泥土的腥气,吹落了枝头上的白色花瓣,那些雪白的花在他的脚下连成一片,像是去年冬日里没有融化的残雪。
他低下头瞧了一会儿,忘了是在哪一年的冬天,他跟李青衡一起前往天山,天山之上是终年不化的冰雪,雪白一片,在明媚日光下刺痛他的眼睛。
谢慈歪歪扭扭走在李青衡的后面,趁他蹲下身的时候,将冰凉的雪球塞进他的衣领里,然后扭头就跑。
他跑得倒是不慢,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左腿一直不大好,跑了没两步就一头摔进了雪堆里面,李青衡起身,抖落了身上的雪,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将他从雪堆里面拎出来,谢慈耷拉着脑袋,两手垂下,像个被咬住后颈肉的小猫。
李青衡松开手,刚刚拍过雪的手指在谢慈露出来的脖子上抚过,谢慈打了个哆嗦,刚才丢雪球的时候他只顾着自己开心,现在被李青衡抓到,才想起要怕师父生他的气。
他仰起巴掌大的小脸,哼哼唧唧地说“师父,我腿疼”
大概是真的摔疼了,谢慈的脸色有些发白,眉心的那点红痣更加鲜艳,他的眼睛眨巴眨巴,可怜极了。
李青衡轻轻叹气,似有些无奈,抱起他,继续向着山上走去。
谢慈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师父的怀里,冷冽的风忽而停止,鼻间弥漫着淡淡的木香,他听着师父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他好像看到了群山之上连绵不绝的千重宫殿,宫殿里仙人穿着雪青色的衣服,都是师父的模样。
那些回忆愈加的清晰,衬得眼下格外的无趣,谢慈收回目光,踏过那些花。
从李青衡死后,便一直如此了。
如今他死了,还是这样。
谢慈抬起头,看向床榻上的赫连铮。
狐狸精拿到龙珠,在她所剩不多的良心的驱使下,回来救活了赫连铮。
看来这下他们师门的三人注定是没法一起到下面团聚了。
谢慈挑了张凳子坐下,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坐下,他连自己的腿脚在什么地方都感觉不到,姑且就当是这样了。
赫连铮还在说那些从前的故事,他应当还不知道自己死在生死境,或许他连自己去了生死境的事也不知道。
谢慈对此无所谓,甚至有点喜闻乐见的,他实在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为了赫连铮死在生死境中。
太蠢了,明知那是死路还要往里走,苍雪宫的宫主怎么可以做这样蠢的事情呢。
过了小半个时辰,赫连铮终于说完那些往事,他颇为感慨地又长叹一声,对萧绾道“说起来,我也有些时日没有见过我师弟了。”
赫连铮放心不下谢慈,尤其这几年来苍雪宫又收了些乱七八糟的人,赫连铮总担心谢慈会跟他们学坏。
偏偏谢慈又很喜欢他们,一副要跟着这些人一起堕落的模样,之前因为这个赫连铮没少与谢慈生气,后来他的某位好友劝他说,何必为了一些外人伤了师兄弟间的和气。
只是那些人骚里骚气的,整日黏在他师弟的身边,看起来实在讨厌。
好友听闻他的苦恼后,同他玩笑道,反正那些人总不会变成内人的。
赫连铮虽然听说过断袖,但还没有亲眼见识过,听到好友这话吓得差点哭出声了,要真是这样,自己必须得到师父坟前就磕几个了。
好在谢慈的身边还有一个江砚,多少能看着他点,不让他乱来。
萧绾不是很喜欢听谢慈的故事,却也没表现出丝毫不耐,外面的天空仍是阴沉沉的,微醺的光散落在她的脸侧,她抬手将额前垂下的发丝拢到而后,对着赫连铮微微一笑,阴暗的屋子里仿佛随着她这一笑而生出许多的光彩来,她确实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然而赫连铮却没有过多关注萧绾,他不知想到什么,声音低沉下去,萧绾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说话了,便开口主动问道“你与你师弟的关系一直都这么好的吗”
赫连铮为了查清楚当年他父母的死因,天南海北的四处奔波,一刻也闲不下来,谢慈作为苍雪宫宫主,则是常年待在苍雪宫里,不爱出来,他们两人一年到头不一定能见上一次面,而且他们师兄弟上次见面的时候似乎并不愉快。萧绾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到了苍雪宫请求谢慈的帮助,结果在苍雪宫被谢慈好一顿讥讽。
现在想起谢慈那副牙尖嘴利的样子萧绾仍觉得讨厌,在这方面他与鬼医倒是十分相配。
只是看赫连铮的语气神态,他们师兄弟两人间的感情并非萧绾想象中的那样冷淡。
她抓住衣带的手稍微收紧,如果赫连铮知道谢慈终究还是为他进了生死境,知道自己曾眼睁睁地看着谢慈死在里面,还是从他的身上拿走龙珠,他会如何看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