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个人颇刻薄悭吝,林容虽不大喜欢她,也不耐烦见她,到底是召了太医太医过来,询问了病情,见的确是病得迷迷糊糊,并不是装病,也实在是不忍心。
林容到的时候,外面日头虽好,殿内却昏暗得厉害,太后正叫宫娥扶起来半靠在床上,小口小口抿着安神的汤药,不过喝了两口,便皱着眉推开来,不耐烦道“太苦了,端下去”
旁边的嬷嬷端上蜜枣,又劝“太后要保重身子才是,陛下正病着,公主又年幼,皇后刚刚回宫,千头万绪的事摆在这里,全靠您老人家掌眼。您这病来得急,丢开手去,这宫里朝里,岂不是全乱套了”
太后唉声叹了口气,偏着头揉着太阳穴“哪里就至于全乱套了,宫里的事外头的事,一日日的折子全往宣政殿里送,听那些人说,折子上全是那崔氏的朱批。”
那嬷嬷并不知其中缘故,只顺着话劝“陛下病了多日,偶叫皇后代笔也是情理之中的。”
太后并不说话,又不耐烦挥手,忽瞥见挽幛处静静立着的林容,脸上的不耐烦之气消散了几分,一股病弱之感,露出讶异的神情来“原以为你不会来”
自有宫人摆椅端茶,颇有眼色地全都退了出去,林容坐在床前,慢悠悠吃了口茶,问“太后怎么突然病了太医的医嘱还是要遵的,药也要吃。”
太后坐起来,望着林容好半晌,忽地后仰靠在锦墩上,倒不像仰靠着,像毫无精气,软绵绵倒在上面一样,她对着空气嗤笑一声,手里拣出一块儿糕点,冲着林容招手“喏,藕花糕,慎儿小时候顶爱吃的,你尝尝看”
林容坐着不动,只她不接,那手便直愣愣地悬在空中,只得弯腰向前接过来,也并不吃,握在手心里,道“太后的病,瞧起来并不大严重,叫我来,想是有话说,请直说吧。”
太后转头,悠悠地望着林容“你的运气比我好。”
林容听了这话,不自觉皱眉,只她不是从前了,只默默听着,并不反驳。
太后接着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夫死子亡,虞氏一门只剩下寥寥几人,被接进雍州府里,熬了三年,生下慎儿,这才好过一点。你比起我,要强多了”
林容想打断她,便听得她迭声的咳嗽,捂着帕子好一会儿,躺在那里喘了半晌地气,这才能够说得出话来“我病了,想出宫去养病,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林容坐在哪里,颇为不解“太后生了一场小病,倒大变样了”
太后一张嘴,便又不住地咳嗽起来,林容站起来“要说养病,在宫里更方便些,这样的非常之时,这样的大事,我不敢擅自做主。太后倘实在想出宫去,也得请了姑祖母来商议才是。”
说罢,她站起来,也并不乘轿撵,挥了挥手,自己慢慢朝着宣政殿踱步而去。
到宣政殿的时候,殿内静悄悄的,她默默坐在床上,床头的槅架上还挂着陆慎的衣衫,她撑着下颔,仔细思量了一遍。倘若此前是觉得奇怪,那么今日见了太后,便已经确信无疑了。
陆慎那套说辞,骗骗刚回宫的自己,还勉强够用。可现在她已经批了一个多月的折子了,陆慎这样一个开国皇帝,马上天子,即便是传出病重的消息,又有谁敢造次呢难怪这些日子前朝后宫都越发平静下来,姑祖母也不常进宫来。只怕太后也早已经猜到了,这才病了。
她缓缓躺在床上,掩了帘子,已经提不起生气的心来,招了翠禽过来,也并不问陆慎和阿昭去了哪儿,只道“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陆慎是入夜时分回来的,衣衫上一股子潮气,掀开帐子,轻声问“听宫女说,你下午晌就睡了,怎么这样困”又去探她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叫太医来瞧瞧”
林容握住他的手,叫他不要乱动,嗯了一声,道“天气越发热了,这几日总觉得有点困。”又问他“太后病了,她对我说,想出宫去养病,你看,叫不叫她出去”
陆慎叫她柔柔地握住手,凉悠悠地带着点冷香,一时没回过神儿来,不自觉道“这样的小事,你做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