嗫嚅了半天,卢辉也只说出两个重复的“我”字,没有一句完整的话语可以辩驳。
我是个失败的人。
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连女儿都保护不了,我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许嵩岭目光似电,紧紧盯着卢辉,厉声道“为什么扔掉梅梅”
卢辉没有说话。
许嵩岭脾气不太好,受不了卢辉这磨磨唧唧的模样,左手重重拍在桌上,发出“砰”地一声。
梅梅的照片随着桌面的震动,移动了半寸。
许嵩岭指着照片“看到了吗我拍桌子,照片都会动。你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许嵩岭停顿片刻,大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捂着自己的良心,认真地回答我,为什么为什么把梅梅扔掉”
卢辉缓缓抬起头,面色惨白。
“许局长,你这一生,一定是快意恩仇、肆意洒脱吧”
许嵩岭“瞎说,穿上这身制服,谁敢说自己能快意恩仇、肆意洒脱”他还不忘瞪了赵向晚一眼。
快意恩仇、肆意洒脱,这八个字,送给你最合适
赵向晚摊开手“您别看我,我也做不到这八个字。”
卢辉并不意外许嵩岭的答案“至少,你的每一步选择,都是由自己决策,是不是”
许嵩岭点头“那当然。我喜欢当兵,就去当兵;我想当警察,就当警察;我喜欢巧秀,我就和她结婚;我想要孩子,可是巧秀身体不好生不出来,我们就一起去孤儿院领养一个。这些都是我的选择,我努力做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良心。”
卢辉的眼中满是羡慕“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有一个充满控制欲、极度自私的母亲。”
“从小到大,我和我哥一切都得听她的。小的吃多少饭、穿什么衣,大到考多少分、交什么朋友,都必须听她的。如果不听她的话,她便会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你,把你当作空气一样地对待着。”
“哪有孩子不依恋妈妈呢我和我哥被她教育得非常听话,按照她的要求,懂事、乖巧、不提过分的要求。我哥叫尚文,我叫尚武,可是村里、学校里的孩子给我们取的外号是什么,你知道吗”
卢辉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一丝愉悦都没有。
“我哥叫卢大妞,我叫卢一妞。我俩从来不敢把衣服弄脏,不敢打着赤脚四处乱跑,不敢骂脏话,不敢在田野里打滚,因为我妈不让。”
说到这里,卢辉忽然站起身,面对着传唤室紧闭的门,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单膝微屈,双手下垂,仿佛古代奴仆见到主子一般,低眉敛目“啊,我忘了介绍我母亲。她叫孙友敏,千金大小姐,祖上曾经三代翰林,要不是战火蔓延、世事变迁,她不会沦落到乡野之间,更不可能嫁给我爸这个农夫。”
这样的卢辉,整个人被一种深沉的悲哀笼罩着。
卢辉已经陷入一种急欲诉说的状态,根本不需要旁人引导,开始自说自话,仿佛这些话一直以来深深压在他的心底,今天终于找到倾诉的机会。
“我妈的控制欲,让我和我哥都喘不上气来。可是,她在面对我们家里每一个人的时候,自带一种高贵气质,颐指气使,让你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心甘情愿为她服务。我爸在她面前更是匍匐到了地底,每天宠着、哄着,就怕惹得大小姐不开心。”
许嵩岭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的话“你已经三十六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卢辉摇头“我也很想这样,我也不断努力。我不愿意婚事受她摆布,于是我选择入赘杨家;我不愿意孩子受她摆布,所以我让儿子姓杨,喊她外婆。我以为我越来越强大,可以让她俯首称臣”
赵向晚往他心上戳了一把刀子“入赘,意味着你在得到助力的同时,也必须受到杨家的控制,包括生男还是生女,包括命名权;你用一种控制,来摆脱你母亲的控制,借助的依然是外力,而不是你自己的力量。所以,到三十六岁了,你依然软弱、微小。”
软弱、微小卢辉的心被扎了一刀,踉跄着退后几步。
许嵩岭站起身,扶住他的胳膊,引他坐回椅中“卢局,我们都是警察,深知警察职责,惩恶扬善,而非助长恶、容忍恶。既然你母亲把你女儿扔掉,你为什么不训斥她,报警抓她她这是遗弃罪,应该接受惩罚”
卢辉摇头“她是我妈,那孩子本来杨家也不肯要。如果告她,我在杨家该如何自处那个时候我还在党校学习,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一切仰仗我老丈人。”
许嵩岭一听,勃然大怒“说这说那,不过就是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生下梅梅,却又嫌弃她是女儿。那我问你,为什么你不与你老丈人据理力争你妻子是不是女儿姓杨的为什么不把他女儿扔掉啊你为什么不争,你为什么不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