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扶琉搬来五口镇其实没多久。
天下三百六十行,她从来把自己当做是行商。只不过跟寻常生意人不太一样,她行商分明暗两条道,有主业,有副业。
副业当然是布帛生意。领着四十来条商船走遍江南两路,需要投不少本金,有时赚钱有时亏钱,看起来大张旗鼓的挺唬人,其实不怎么刺激。
她大部分时间忙活的,还是倒腾宅院的老本行生意。
老本行生意不需要本金,过程很刺激。除了胆子大,还得谨慎,心细,眼睛毒,跑得快。
叶扶琉眼光高,被她看中的宅院生意不多。五口镇本来是路过歇脚的去处,没想到被她无意中看到了镇子北边的荒废大宅。
多久没见到这么合心意的宅子了叶扶琉人一下子都精神了。
光踩点她就踩足了整个月。
五口镇是个不到两百户的江南小镇,隶属上头的江县管辖。靠江临河,位于朝廷划分的江南东路和两浙路的州郡边境上,是个小有名气的供商队停歇中转的小镇子。
商贾来往多的地方,没什么人不离乡的规矩,只要听到了某某地方做什么买卖赚钱的风声,拖家带口呼啦啦逐着钱财跑。人口流动大,钱财往来多,屋舍买卖频繁。
叶扶琉就喜欢人口流动大的地方。
往前倒推个十年,谁也不认识谁,谁也说不出荒宅的来历。镇子上住得最久的人家也只隐约想起从前似乎住过一户老妇人,还是从过世的长辈嘴里听来的,那户人家姓什么,谁记得。
怀揣一张惟妙惟肖的地契,纸张做旧,朱红官契印丝毫不差,挂起千响鞭炮昭告乡邻,寻个黄道吉日,正大光明地搬进去,谁说这处荒宅二十年前不姓叶
叶扶琉才搬进大宅半个月时,已经是街坊乡邻眼里热络友善又多财的好邻居了。偶尔出门一趟,周围住得近的几户邻居的当家娘子挨个出来跟她打招呼。
唯一没搭上话的,就是离叶家最近的这户姓魏的邻居。
魏家也是新搬来的。一个病郎君,带一个家仆,宅子里统共只有两个大老爷们,整天关门闭户,连大门都不出。就连这户姓魏,都是叶扶琉从别家娘子嘴里打听来的。
“魏家两个都不爱搭理人。”话最多的王家娘子某天嘀嘀咕咕,“偶尔出门都是那个叫魏大的家仆。他家那位郎君啊,倒像是养在后院的大姑娘似地,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李家娘子也嘀咕,“说起来,魏家郎君搬过来有两三个月了吧连正影儿都没瞧过一面。倒是隔三差五地请郎中登门。也不知病成什么样了。”
叶扶琉坐在围廊下,把新得的雕花小楠木盒拿软布蘸水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放在阴凉处晾干。
魏家郎君病得确实不轻。
从她这处打量过去,对面木楼高处坐着的人影,肩膀宽阔,手长脚长。站起来怕是不止八尺。
八尺高个头一郎君,一天只吃三口汤饼。这幅要把自己硬生生饿死的架势,身上肯定有大毛病。
隔壁的魏大又在扯着嗓子吼了。
“郎君,你到底要吃什么,说一声啊,我现在就出门给郎君买”
叶扶琉坐在步廊围栏边,石榴长裙下的绣鞋惬意地一翘一翘,抬头看对面的热闹。
难怪听得那么清楚。原来魏大也上了木楼,两堵院墙哪里拦得住高处传来的声音。
魏郎君终于开口说话了。
“好了,别叫人看笑话。”他淡漠道了句,“下去。”
他的声线不似魏大嗓门洪亮,低沉略哑,在风中聚而不散,清清楚楚地传过院墙。
下个瞬间,叶扶琉看热闹的目光和院墙对面的两道视线对上了。
魏大露出羞愧的神色,立刻闭嘴转身下楼。
魏郎君的视线也转开了。下一刻,他缓缓起身,自己下了木楼。
一天只吃了三口汤饼,脚步还挺稳当。
叶扶琉收回视线,抱着小木盒思考了片刻。
做她这行的,就像常年在河边走,除了胆子大,更重要是谨慎,心细,才不会一脚踩进河里湿了鞋。她有个小毛病,想得多。
她搬来五口镇整个月了。结交攀话,旁敲侧击,周围十几户乡邻都挺正常,只有隔壁魏家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