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娘子要找人吗”三宝挪近了一些,“夏娘子,就算我不知道,我也可以去打听的。”
“建京有几座监牢”
“那就太多了,有刑部狱、大理寺狱、东西徒坊、金吾狱、京兆府狱、县狱,听闻皇城之内还有私狱,还有那些权贵之家,动辄仆役成千的,有私牢也不稀奇。”
“那杀了皇亲国戚会被关在哪里”
三宝圆睁着眼,杀了皇亲国戚,那三族都得杀了吧,“那该在大理寺狱中吧,不过也说不准”
夏诉霜也不是真要一个答案。
她看着余温散尽的纸钱,问道“你娘死了”
三宝点头“夏娘子还记得我娘吧,她是很好的人,她一直很感激你,嘱咐我一定要报答你,可是她被人害死了,我走投无路,才跟着你的。”
她隐约记得那位玉乔娘子,说话爽朗干脆,中气十足,比旁人更有生机的样子。
“夏娘子,我想报答你,给你一辈子当牛作马,只要夏娘子愿意施以援”三宝说着要给夏诉霜跪下。
夏诉霜提剑挡住他的膝盖,“你想你娘吗”
“想,”三宝欲跪不得,盘坐在那儿,“我娘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妓女也
可以算人吧”
夏诉霜点了点头。
三宝这阵子活得不像个人,从前还有一个老娘陪着斗斗嘴,如今老娘没了,举目无亲,所有的孤寂和伤心都只能闷在心里,找不到一个出口。
夏诉霜不用往下问,他也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
像是想要再多一个人和他一起记得,玉乔娘子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我阿娘是个妓女,大半辈子都是个妓女,我爹不知道是谁,他们说得不错,半个平康坊的男人都可以算作我爹,
她其实不喜欢做妓女,没人喜欢给人卖笑,不管愿不愿意,每天都得伺候不同的男人,一老了,生意没那么好了,也不敢休息,还得去跟年轻的妓女抢生意,人家一提起春和馆,就说里头的玉乔娘子是最骚的,”
三宝回看他阿娘的一生,真是无趣,他眼眶被打湿,又低头笑了几声,
“她就真的把这句讽刺打成招牌去揽客,每天她都跟我炫耀又给楼里赚了多少银子,炫耀她是平康坊没有比她资历更深的妓女,炫耀她养大了一个儿子。
她每天都很快活,她说话的声音是整个花楼最大的,扇子是摇得最欢的,好像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当妓女不骚,还怎么卖。
可她是我的阿娘,我知道,她根本不喜欢当妓女,做妓女是很痛苦的,满身病痛,没有尊严,没人关心
可她要是不装得开心一点,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市侩、泼辣的样子,就会影响到我,她怕我看不开,才故意骗我说她每天过得有多开心,
妓女的儿子一辈子抬不起头,要么当龟公要么做小倌,多是年纪轻轻就横死,妓女跟孩子一起死的事,她看过太多了,所以养大我,她才那么骄傲,
我攒了半辈子的银子,原本是给她赎身的,我想让她有个善终”
眼泪打落在怀里的布包上,三宝狠狠擦了一把。
“现在用不上了,夏娘子,我知道我欠你大恩,这些银子不够报答你,但我只有这些,能不能求你,帮我杀了张常和他夫人,还有那几个欺负我娘的地痞,我都记得他们”
夏诉霜默默听着,忽觉这世间从不是只有她一个苦命人。
那座歌舞升平的平康坊,原来都是哭声。
“都记得,是一件好事,”她轻轻地说,“我师父教我的,仇,得你自己亲手报,亲手把刀插进他们的喉咙里。”
“可是我没有本事。”他一个龟公,不会武功,没有人脉,一辈子也够不到那些
“你得亲手报仇,亲眼看到他们眼睛里的害怕,是对你的,而不是我,那种时候,报仇才有意义,我替你杀了,你不会有一点大仇得报的感觉。”
三宝再次跪下“求夏娘子收我为徒,授我武艺。”
夏诉霜摇摇头,“太晚了,而且我马上要离开,带不了你上路。”
可她又站了起来“走吧。”
夏诉霜没说去哪里,三宝就一直跟着,
直到入夜。
酒楼檐下灯笼如血,如同她在徐府杀人时飞溅出来的。
夏诉霜晃着酒壶坐在高阁栏杆之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已多了三分醉意,白衣浸在月华之中,熠熠生辉。
高处不胜寒,此处风势尤紧,醉卧的人随风飘飘摇摇,让人担忧下一瞬就要落下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