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娴拿不准,抿着嘴道“我也说不清,我是觉着有些假清高,不大爱理人。嗳,我可不是因为她长得好,嫉妒了才这样说。”
池镜笑道“这个我信,谁会去嫉妒一个不如自己的”
说得络娴高兴,叫了丫头进来吩咐,“才刚炉子上不是在煨梨汤好了吧快盛两碗来三爷和玉漏姑娘吃。”
大房那头正打发个丫头过来叫,说是张妈往那屋里请安去了,叫络娴也过去。络娴听见婆婆叫,忙穿了毛皮氅衣要跟着去,又掉回头来嘱咐,“玉漏,你在这里坐会。小叔,你不许溜,得替我把那些帖子回完”
屋里下剩个半大的丫头在西暖阁那头坐着听差遣,见送梨汤的丫头也进来坐着,便低声道“你不留在那边伺候着,又过来做什么”
那丫头朝东暖阁瞅一眼,“三爷不怕,他才不要人时时刻刻在跟前守着。”
“除了三爷,不还有个人在那里”
那丫头翻了记白眼,“那个啊,不算的,二奶奶娘家的人,在他们凤家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
嘁嘁哝哝的说话声从那头飘过来,远在天边似的渺茫。玉漏拿汤匙搅弄着碗,背后也在搅弄,只听见一片磕磕碰碰的叮当声。
她感到背上爬上来一线轻悠懒散的目光,把她栓住了,不能动弹。纱糊的窗屉子向两边抽开,外窗糊着厚厚一层桐油纸,偶尔有片东西扑在上头,顷刻就不见了。
“下雪了。”池镜说。
他一开口就如同下了道赦令,玉漏终于松缓了骨头,点头附和,“真是下雪了。”
“凤翔今日怎么不来”
玉漏听他说惯了“凤大哥”,对他直呼姓名感到点诧异,但又觉得自然,好像他待凤翔过分的敬重反倒不应该。
“他在外头有要紧事,大清早就被人请去了,还特地叫我来代他向姑爷赔罪,可巧姑爷也不在家。”
“什么要紧事这样忙”
“不大清楚,说是县衙的大人请他。大约也是听了朝廷要复用他的那些言语,又赶上年关,借故请他。”
池镜笑道“这些人,专会经营。要是回头这事不过是谣传,他们又会觉得吃了亏。”
玉漏在凳上转个身,“三爷不是说要替我们大爷打听虚实么”
“早已写信上京去了,大约这月下旬能得回信。”池镜见她眼皮低在热腾腾的烟幕中,愈发看不见眼睛,便笑,“你对这事倒很关心。”
“怎么能不关心如今我们凤家都指着大爷。”玉漏顿一顿,又说“就算凤家还是从前的光景,我是大爷屋里的人,自然也要一心悬在大爷的前程上头。”
池镜微张着嘴,半晌喉头才往上滚出一声笑来,“凤大哥好福气啊,有位能干的嫂夫人,还有位和顺体贴的美妾。”
玉漏知道他在说话上向来不悭吝,很舍得恭维女人。只是今日这句恭维听起来有点发酸。她心怀激动地向他望去,然而他那双眼睛仍是没有光芒,死一样的黑,尽管笑的表情似含着两分忧愁。
她那点激动刹那平复下来,笑道“才刚我们三姑娘不是说三爷的好事也将近了将来夫妻和美起来,别人还要羡慕您呢。”
池镜把碗在身旁圆案上,两腿长伸出去,不大耐烦的笑脸,“他们不过是取笑。”
“总是有点影子人家才拿来取笑。”玉漏把碗托在裙上,低着眼弄两下汤匙,又是叮当叮当的,像是铜铃在响,风悠悠地散开一种轻盈的莫名的哀伤。
池镜心里细细一阵雀跃,进而说“我这个人也怪,那些千金小姐的派头我是不大喜欢,讨进门来,你还要去哄着她,简直是自讨苦吃。”
玉漏嗤嗤发笑,用手背掩着嘴,左瞥一眼,右瞥一眼,又瞥他一眼,“生得好看的呢三姑娘说是个大美人,难道也不喜欢”
池镜凝眉想了想,咂着嘴慢慢摇头,“越是长得好,越是要你去哄着她。都说男人恃才傲物,其实女人何尝不是恃美傲物倒不如不那么美的好。当然,也不要丑,整整齐齐标志的最好”
似乎话还未完,他拔座起身,慢条条踱步过来,眼睛只管不避忌地将她盯着,歪着脸,饧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