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富贵露出难掩的失落神色,花白头颅低垂下去。
屋里安静片刻,晏容时闲聊般地往下抛话头
“伯父的主家是京城人氏罢。雇请得起护院的,哪怕不是大富大贵,应该也是小富人家。家里遭逢大难,年纪轻轻的儿郎判了流放,家产肯定保不住,多半要收
缴充公。虽说不幸中的万幸,人被伯父救了出去,哎,只怕苦日子还在后头。”
这番议论言语带几分惋惜意味,不止义母连连叹息,盛富贵嘴里的半口茶顿时喝不下了。
晏容时还在无事人般问“盛老,你应该是知道伯父的主家的。他家里到底什么情况”
盛富贵的眼神直愣愣的,发怔片刻,勉强说“小富之家。”
晏容时点点头,就此闭嘴不言,开始喝茶。
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言语停住,思绪未终止。刚开启的话头引发的众多联想再也停不下。
盛富贵脸上的片刻欢喜消息不见,越想越凝重,神色逐渐黯淡下去。
隔半晌,沉重叹了口气。
“他主家的儿子,虽说娇惯了些,苦日子倒也勉强能过活。但他那媳妇”
盛富贵摇头“那才叫真正的娇生惯养,在外头活不了几年。”
义母不大信。“好日子有好日子的过法,苦日子有苦日子的过法。女人像水。比男人能熬。”
盛富贵摆摆手,想起没过门的媳妇,脸上完全一副苦笑了。
“乡郡里出身的女人能吃苦。京城里这些娇滴滴的小丫头,从小锦绣堆里长大,自个儿头发都不会梳,衣裳都要奴婢帮着穿。丢去外头,活不了,活不了。”连叹两声“活不了。”
义母惊道“自个儿头发都不会梳那得是大户人家了。身边跟一群婢子,那是不用自己梳头,伸手等人穿衣哎哟,老头子他主家聘下的竟是这等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连说想不到。
盛富贵哼道“老辈哪个想聘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媳妇门第高,脾气又大,娶过来当菩萨供着儿子自己要死要活,跟人家看对眼了”
晏容时适时地插一句说“不论如何,毕竟是生死追随。未过门的媳妇愿意跟随犯事的儿郎流放吃苦,真心难得。”
盛富贵的脸色顿时和缓下去七八分。出神地想了好一阵。
“罢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媳妇吃不得苦,人多半早不在了。也不知我那”
他猛地住嘴,顿了顿,在应小满好奇的眼神里接着说“我那位旧友,也就是庄九的主家的儿子。此刻人在何处,媳妇有没有给他留个孩儿。”
义母喃喃地念佛。
“老天有眼,怜惜苦命人。我家老头子废了条腿救下的小夫妻,年纪轻轻又吃许多苦头,会留下个孩儿的。”
盛富贵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抽搐几下,似哭又似想笑,浑浊老眼里泛起一层泪光,扭下头,借着烛光阴影挡住了。
隔半晌只说“但愿如此。”
晏容时又挨个给空掉的茶碗续茶。盛富贵此刻的神色极为和善了,茶碗捧在手里,对他道了谢。
“七郎是吧。”他和晏容时闲话几句“打算何时和小满成婚呐。”
晏容时温声答“两家在过礼。之后的事,要等小满今年回老家祭拜过伯
父再说。”
盛富贵连说几个“有孝心”,好。
茶水倒整圈,轮到应小满时正好倒完,晏容时提起空壶摇了摇“我喊店家换一壶。”
说罢走到门边。在盛富贵陡然警惕起来的注视下,人并不出去,只站在门里喊“店家。”
片刻后有脚步声小跑靠近。有人在外头喊“何事啊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