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也没错。”郭康告诉他:“拉丁语的扩散确实很慢,而且在帝国境内大部分地方,也确实没有取代当地语言。毕竟没有汉字作为支撑,和中原那边,差距还是挺大的。”
“他们主要是在具体问题上,认知有不少偏差。”乔锋说:“比如但丁就一直坚信,维吉尔的母语是伦巴第语,而伦巴第语也是罗马语言的一种。所以,维吉尔的作品,也可以归入‘罗曼语作品’的范畴。”
“说实话,我自己也是接触到了罗马这边直接得到的资料,才意识到这个错误。那时候的人,估计是真的不了解吧。”
“可能也是下意识想要抬高自己吧。”郭康想了想,说:“伦巴第语其实是蛮族的语言,虽然也受到了罗马人很大影响,但‘血统’确实不一样。”
“不过,所谓‘蛮族’,原意就是说的话不同的人。当代人肯定不想承认自己说的是蛮子话,所以就得各种攀附,论证自己的语言本来就是罗马语言,自己也早就是罗马人了。我看法国人那边,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思路,估计大家都在这么想吧。”
“是的。”乔锋点点头:“不过,已经形成的概念,哪怕大家发现了问题,也不太好改正回来了。在我们那边的语言里,这些‘罗曼风格作品’,指的就是古典时代的神话故事和英雄史诗之类,比如刚才说的,维吉尔所做的《埃涅阿斯纪》之类。”
“要说里面有没有女人和爱情的部分,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但这些只是点缀。维吉尔也表达的很明白,真正的故事主线是罗马的建立。也借着诸神的安排,隐晦地表达了反对英雄沉溺于温柔乡——虽然从情感上有些可惜,但要是埃涅阿斯在迦太基不走,就没有后面波澜壮阔的历史了。很多作品的题材,也都是源自这类传统的特洛伊史诗和罗马故事。表达的内容,也是差不多的。”
“而这百多年来,开始渐渐有作家试图模仿古典时代的作品。这些新创作的、仿照古代希腊、罗马文学的作品,也可以归入此类。这些作品真正的内核,依然是英雄们建功立业的故事。”
“所以我才敢断言,公子您理解歪了。”他总结道:“所谓的‘浪漫’,是远航和远征,是冒险和战争,是建立伟大的功业。从荷马的时代,到现在,这一点是没有变过的。这些,才是英雄史诗的核心吧。”
“这样啊……”郭康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也不是说,浪漫故事里不能有女人。但女人,只是一种点缀。”乔锋继续解释道:“建立功业之后,当然就可以有女人了。不过,女人也只是对于英雄的奖励,表示他的努力得到了报偿,是值得的。把这些女人直接去掉,也没有太大影响;要是换成其他的回报,比如公民们的认可与尊重,比如四方诸侯的敬畏和臣服,可能立意还会更高呢。”
“现在,通俗文学作品越来越多了。像法国那边,出现了不少骑士之类。因为也是罗马故地的地方通俗语言写成,所以也号称是‘罗曼作品’。不过这类故事,依然是传统冒险故事的一个变种。女人的爱,在里面也是一种表达成功的方式,而不是冒险故事本身。”
“您是个最正统的罗马人,应该能理解这些吧。”他劝道:“一个罗马人,难道是通过谈情说爱得到女人的么?不,他们是建立了伟大的功业,拥有了强大的武力,之后,女人就和其他战利品一样,自然而然就有了。去求爱来得到女人,不会被大丈夫鄙视么?”
“哪怕法国人都知道,骑士里的‘爱’,都是骑士对贵妇人的。因为贵妇的地位,比骑士要高。”
“欧洲人在正式场合问候大家,习惯上都是会说‘领主们,夫人们,绅士们’。这就是按照地位的高低排序的,骑士和乡绅的阶层,是其中最低的——再往下,就是乡绅家庭的女性,和普通男女,这些‘不算人’的部分了。所以,得到更高阶层的爱,其实很大程度是和‘考上状元’、或者‘被主公赏识’一样的,更多地是一种显示主角价值、表达他作为骑士已经成功的方式了。”
“那,我就不需要特别考虑这些浪漫什么的了,是这个意思么?”郭康有些傻眼地问。
“是啊。”乔锋摊摊手,回答道:“您确实不需要研究怎么讨好女人啊。”
“给女人安排些活动和仪式,去写诗取悦她,去花钱讨好她,这不就让自己像个卖力表演来取悦主顾的宫廷小丑一样么?”乔锋摇摇头:“这些,都只是庸夫的浪漫,不是士人的浪漫。稍微有点地位和自尊心的人,都不可能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