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年外祖父曾为流落街头的乞儿奏曲,于寒冬腊月里,以温暖乐声令流离失所的孩子寻得欢趣。当时的乞儿中有被送去济孤院的,长大后省吃俭用修习音律,终于在年近四十时选为乐官,至今都铭记那段雪夜里的曲调。
那么,她又何必思虑太多
澜音的目光扫过全场,待看客们安静下来时,将指尖抚上丝弦。
不疾不徐的乐调自她指尖流泄而出。
看客里有识货的,听着这清雅曲调,细细打量舞台上与寻常见惯的琴外形迥异的锦瑟,不由低声道“外教坊真是长进了。这样好的瑟,我只在宫里的宴席上听过,外头能弹成这样的并不多。这位姑娘能学到这本事,恐怕家学渊源。”
“是啊,难得在外教坊碰上有人弹瑟。”
同座之人见台上美人正当韶华之龄,生得姿貌出众,又有这般技艺,不由暗生激赏之心。
便是不太懂行的,听着这平素极少碰见的清雅乐调,且衬着雪满京城的景致,亦不免沉浸其中。
满场看客多被曲调牵系,直到有人忽然道“这曲子弹得不过尔尔,是头回登场吧”
声音不高不低,却格外突兀。
在人家弹奏乐曲时贸然出声贬低,这举止实在无礼之极。
当即有人暗自皱眉,看向声音来处,想让随从过去提醒一声,莫让对方搅了这清雅乐调。
瞧清那人长相时却又呆住了。
未用屏风围挡的茶座颇为宽敞,几位随从恭敬侍立,中间被拱卫的那男人锦衣华裳,翘着脚半躺在椅中,不是顾文邵是谁
相爷最心疼的次子,当今太子的亲表弟,年纪轻轻便在吏部如鱼得水,满京城的高门子弟谁不认得他
又有谁敢得罪他
原本劝阻的言辞立即咽回了腹中。
座中看客众多,哪怕有为澜音抱不平的,瞧清楚说话的人是顾文邵,就都不敢言语了。只暗中揣测,想着相府公子身份贵重,平常都在雅间赏曲,甚少在外露脸,今日来这一出八成是跟着小美人有过节,特地来砸场子的。
于是更不敢掺和了。
顾文邵清楚这些心思,喝了杯酒,又道“手艺生疏得很,还得多练练才行。”
满场雅雀无声,澜音指尖抚着丝弦,音调曲意并未错漏半分。
她当然听到了那声音。
要说没半点影响,自然不可能。
外教坊属宫廷管辖,绝非京城里的寻常乐坊可比,茶酒雅座比别处贵了不知多少倍。能来这里观舞听曲的非富即贵,行止也文雅些。登台之前,从没有人告诉她,外教坊里竟会有在别人弹奏时故意闹场子这般粗鄙的行径。
刚听到那句话时,她也十分惊诧。
但既然碰上了,便无从躲避。
澜音很快就压住了心绪,不去理会那聒噪无礼的声音,只认真弹奏自己的曲调。后面顾文邵又捣乱了两句,她也全当耳旁风。
金音清雅,丝弦流波,原本舒缓的乐声渐而激昂,穿楼而出,激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