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兴铺子临街的馄饨摊,两人鬼祟。
石青整了整头笠,惑道,“桑小官人,不是说苏姑娘会去码头么怎转到这来了可要禀小公爷”
“且勿叨扰行初,昨日晚间营地粮仓塌方,今早又遇雨,怕正是忙的时候。”桑茂蹙眉,紧盯前方铺子,找了个空位坐下,“再等等看。”
他们这些时日一直在苏府周边暗探,今晨见苏之瑾出门,一路跟随,未料她竟与苏骧一同进了裕兴当铺。
他也觉诧异,按照行初的揣测,她一定会去码头会柳仲宜。
行初向来料事如神,总不至于在这小丫头身上栽了跟头。
又等片刻,青雀桥上雨如悬。
石青耐不住性子,“桑小官人,要不我们也进铺子瞅瞅空等着也不是办法。”
“那裕兴当铺可不寻常,”桑茂点了两碗馄饨,娓娓道来,“收的都是奇珍异宝,你没瞧见进去的都是达官显贵我们当下这身打扮贸然前往,只会打草惊蛇。”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墙角楼,高约七丈,有一武卒值守,那是可以俯视全城的最高点,也是观测码头的最佳处,他抬起手臂,令石青,“你去那候着,若看到着鹅黄衣裳的姑娘往码头去了,立挥红旗,反之挥黄旗。每半时辰报”
雨声淅沥,呈雷霆之势,雨滴落在桌前凉透了的馄饨碗里,油腻浮汤打了结,葱花沿圈碗转动,可角楼上的消息却分毫未动。
“小官人,若不续汤,奴要把摊子撤了。”店家收起招牌,“这雨下得恁大,我这生意是做不成了,你也早早归家去罢。”
桑茂聊有歉意,正欲接话,耳神一惊,闻暴雨里传来远处艄公吆喝,“开船喽”
他忙把视线转向角楼,依然黄旗。
难道真是他多虑,苏之瑾没上船
桑茂往前走了两步,心下正放松可交差时,余光却扫见裕兴铺子二楼。那是个不起眼的槛窗,立窗而立的苏骧正饶有兴致地瞧着他,见他望来,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冲他轻挑了下眉,不知看了多久
桑茂心中警铃大振,匆匆奔进铺子,不顾周遭阻拦,兜转寻到北门的脚印,在泥泞上留有一串往南去了,正是码头方向
道上荆棘被雨水斜撩在院墙上,垂有一绺残碎黑布,是小厮常用的料子。
他暗道不好,“快去禀告行初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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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翻墨,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老翁,能不能再等等”
苏之瑾站在船头和艄公商量,头戴的黑网巾已湿透,琳琅的水珠浸在眉眼间,央求道,“我家公子定是有事耽搁了,再等他一炷香,他一定来这是五两白物,还望帮忙。”
一壁说,一壁往他手里塞了个白花花的银锭。
艄公欲接,却听客船中的人好一顿谩骂他是见钱眼开的翁子。
他好面,舔唇闭眼推了银子,将苏之瑾不耐推回岸上,“去去去哪来无礼小杀才,用等黄白物想买我这船客人都等半时辰了,今日雨大浪急,再不走就出不了城了”
苏之瑾抹了把面上的雨水,还想再求情,船夫已撑杆打挺不瞧她,卖力吆喊,“开船喽”
船离了岸,雨彻江寒,客船上的人探出脑袋来,雨天也没别的热闹,数十只眼在她身上打转,企图作些谈资。
总有眼尖的,早已识破她是女儿身,鄙薄笑起来,“正经姑娘哪有私逃的,指不定是哪个勾栏行院里的婊子,被小秀才怂恿的,你瞧瞧她出手多阔绰。”
那个说,“可怜见的,那些捻酸秀才的话过过耳就算了,她倒当了真,也不知抓回去要被妈妈打多惨。”
这个说,“也不知道情郎长得有多好哩,才能引得她冒着大雨也要奔逃。”
只是看到个影,这些人便能有声有色编个话本了。
笑声与烟波在她脚下袭来又远去,苏之瑾缓缓蹲下身,全身淋了个透,那些悠悠晃晃的鄙夷嘲谑,从她的骨头缝里颤出冷声来,将她的自尊凌迟地寸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