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慧娘欣然同意,一起到她房里对着衣料比划参详,说到高兴时叫人从自己屋里取来一匹锦缎,打算给她裁件比甲,好凑成一套。
到起更时分,前院突然传来骚乱,下人仓皇来报“可了不得,锦衣卫镇抚使张大人带着一路缇骑把前后门都堵了,正在厅上同老爷们说话呢”
锦衣卫是皇帝耳目,百官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如闻异动,可不经奏报直接捉拿嫌犯。正因有此特权,锦衣卫官员们为邀功请赏,往往借题发挥,罗织罪名,所制造的冤假错案不胜枚举。臣民深受其害,对其闻风丧胆。
范慧娘惊闻锦衣卫镇抚使星夜登门,料想必无好事,唬得像剪了毛的绵羊遭雨淋,浑身直打哆嗦。
柳竹秋暗夸张鲁生动作快,假装吃惊,命下人去探究竟,稍后传来更骇人的讯息。
“据说有人向锦衣卫首告,说有大臣在咱们府上妄议国政,诽谤朝廷。老爷们跟张大人澄清,张大人找不着实证,也没说要怎么样。可检查酒席时发现壶里装的是御酒,又看到了嫩笋烧鹅和八宝蒸鹅块。老爷辩说御酒是执教东宫时皇上赐的,可这鹅委实解释不通,急命小的传话,请夫人速备三百两银子疏通打点。”
鹅肉自古是无上佳肴,备受士大夫追捧,民间有无鹅不成席之说。
本朝太、祖力倡节俭,认为官员们嗜鹅会败坏官场风气,立规矩禁止官吏食鹅。这条例刚颁布时执行严格,真把鹅肉从官府的餐桌上抹去了,成祖时的清官周新还以拒绝他人用鹅行贿,留下“周新挂鹅”的美誉。
如今一百多年过去,天下承平,物阜民丰。普通百姓家逢年过节都以吃鹅为排场,当官的更不肯为老黄历节制口腹欲,偷偷甚至公开吃鹅已成常态。但“禁止吃鹅”的皇命并未废除,遇到吹毛求疵的执法官,照样够违禁者喝一壶的。
范慧娘听说曾有官员仅仅因为污损了皇帝朱批过的奏折就被锦衣卫抓进昭狱拷打致死,深恐柳邦彦步其后尘,忙命账房去支银子。
柳竹秋劝止“太太莫急,听说那张大人到任不久,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估计只想借机给自己立威信。我们家与他宿无过结,想来不至深咎,待孩儿去替老爷分说,定能把这事化过去。”
范慧娘相信她的口才,但不愿她抛头露面。
“太太放心,我就在屏风后说话,他堂堂一个从四品官爷难道好意思叫我出去见面不成”
征得继母同意,柳竹秋让春梨取来一只官窑的彩瓷茶盅,带着她去到前厅。
那张鲁生今日与温霄寒相交甚欢,放话说日后有求必应。刚才接到温霄寒密报,毫不怀疑地带人来柳府巡查,到场却只看到柳邦彦、乔启光、梁怀梦三人。
锦衣卫上下监视,对京官们的情况尤为了解,知道这三个老臣都是安富尊荣,中规中矩,一门心思混日子等致仕的,没道理无端谤上。
张鲁生猜测温霄寒可能与三人有仇,想借他的手整治他们,故而鸡蛋里挑骨头,硬拿酒席上的鹅肉做文章。见柳邦彦等人理亏词穷,便说“三位大人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下官不忍心让您们去衙门里现眼,还请商量个主意,若说得过去,也好让下官早些回去交差。”
三个老头儿以为他意在敲竹杠,讪笑陪坐,等着范慧娘送银子来消灾。
柳竹秋来到屏风后,由缝隙内偷窥,见柳邦彦坐在大堂的主人席上,乔启光、梁怀梦依次坐在左手客座,三人都愁眉苦脸。张鲁生坐在右边的客座上闭门养神,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
她忍笑清了清喉咙,掐高声调说“老爷,太太命我来给张大人献茶。”
堂上人都吃了一怔,柳邦彦熟知女儿习性,担心她又有出格举动,窘得老脸通红。
张鲁生疑惑请教“柳大人,这位是”
柳竹秋不劳父亲开口,柔声自荐“小女子柳竹秋,在此见过张大人。”
她乃京中名人,张鲁生如何不晓来时还寻思“都说那柳家女儿风骚放荡,不知生得何等模样,今日若得便倒要瞧上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