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天玉道“送出手的东西,怎么能拿回去你要不受,我撂下篮子走,以后也没多话。”
常炅没奈何,接了篮子,又把那串钱拎起来塞回苟天玉怀里,只说“这便够了。你也不宽裕,还是留着自家使唤。”
苟天玉笑道“我家不过我和老苍头两张嘴,能吃几个钱再说,这钱也是今朝白来的。”常炅听了,不免就问怎么个白来。苟天玉道“我前几天才替我娘老子重新修了坟,手上一点余钱都花了。昨天听说你的事,原本没钱,可巧今早出门遇见巷口赵寡妇满世界求人写状纸,说肯舍得五百钱。这不是现从天下掉下来的”常炅一发追问究地。苟天玉只得把前因后果说了。原来这赵寡妇有个十二岁的小子,勤恳好学,每天读书要到三更。偏他家就住在兴隆巷口,门前与走线巷相交,平时人来车往十分热闹。尤其有个固定卖油条豆腐花的,摊子就支在他家院门外,每天四更天不到出摊,近晌午收活儿,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雨无阻,因卖的早点量足实在,市口又好,回头老客最多,自然老大的动静声响。赵寡妇心疼儿子天天晨起被吵,定要卖早饭的把摊子挪个地儿。那边则说,我家四代都在这里出摊,老客都认地方,必定不肯挪。两下吵嚷起来,赵家寡母弱子,半点争执不过。赵寡妇便把官司打到县府。然而县官哪里有工夫理会这等样事不过寻个借口,只说赵家讼纸不合式,就把事情打回来。早点摊子照旧在赵家门口支着。赵寡妇急了,竟一口气拿出一吊钱来,只说写成状纸给五百,帮忙递到堂上的再给五百。苟天玉道“后头这件是讼师的活计,自然不好沾。但前头这件,也没规定秀才不能给人写状子的。且她许的又是现钱,便宜谁不如便宜我。我就给她写了一个,钱拿来给寿昆兄你,可不是两全其美”
常炅听了,连连摇头,直说不好,道“那赵家也艰难,寡母幼子,凡有几个节余,都是牙缝里省的。又是街坊邻居,原只该帮她的忙,怎么好拿她的钱再说,她这份诉状,又该怎么看”
苟天玉叹道“这事赵家不占理。论先后,那早点摊子几代的营生,赵家不过搬来十一二年。论常情,他读他的书,他做他的生意,又没占了赵家院子房舍,也没堵住门户不让进出,两下也没的相干。赵家不过是嫌吵,然而他家就在闹市,没有卖早饭的,也会有卖凉茶点心、草鞋杂货的,几一时能清静要嫌吵,或换个时辰读书,或索性搬个住处,什么不可为的,非要打官司。何况读书贵在专注,夫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心一于是,不及乎他。佛家说八风不动,古人也有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他自己家里读书,不过墙外有些动静,又不是有人凑到耳边叫嚷,也不是揪拽了衣服掣肘,连这点吵扰都受不住要分心,还读什么书,进什么学”
常炅点头,追问“道理确实如此。但这么说,你状子也这样给她写了”
苟天玉道“那哪里能够要这样写,我还怎么得他家钱自然是偏帮着赵家,儿郎读书不易,又是他家唯一指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早饭摊子哪里都支得,平民小户要供出一个秀才何其难得,此处让开一二丈,指不定就是将来直达着天的大道通衢。这也是尊文崇学,礼敬读书人的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