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也笑了,“是的,很多年了。”
“他很伟大。是个隐忍又伟大的父亲。”
“想起我与他的关系,最近总是隐隐回想起一些很细小的事情。回到美国以后,他与阿瑟冲突爆发,时常有冷战、讥讽与正面争执,甚至打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听说她在香港去世。哈罗德从此一蹶不振,酗酒,堕落,在家中形同虚设。有天夜里我去看他,看到他凹陷的眼窝,摸到他脏兮兮的胡子。他并没有睡,而且看起来很久没睡了,看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不剩下多少灵魂。但是他说,‘西,爸爸什么也没有了。爸爸什么也没有了。你会是爸爸的知己吗?’我那时很小,不懂得他为什么这样讲,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再后来,我离他开始越来越远。”
她想了想,说,“如果有机会选择,你会不会……”
“幸好,还来得及。”他盯着墓碑发了会儿呆,倏地笑起来。
有点悲凉的味道。因为有些事情来不及了。
淮真心里颇多感触,不由自主替他惋惜起来。
他接着说,“离开香港那天,阿琴去了码头。尽管哈罗德对她许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她仿佛预测到了结局似的。邮轮离港,她追着船,突然疯跑起来。我一直不相信预感这种东西,也一直不曾理解她那时为什么这么做。”
淮真侧过头,“现在知道了么?”
他点头。“去年夏天,某个早晨六点的花街上,一觉醒来,你不在了。跑上台阶,乘着电车就跑,我怎么也追不到。站在路边,看着电车走的方向,突然就明白了那种感觉:永远见不到了。再也不会再见了。可是我无能为力,一点办法也没有。”
淮真脑袋垂下来。啊,这种感觉她懂得,原来他也知道。
两人在阿琴坟前虔诚追思。
淮真想说点轻松的,“妈妈是个美人,你笑起来像她多一些。”
“长到二十一岁,始终顺遂,从没有为任何事情发过愁,却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始终想不明白。”西泽垂眼,笑一笑,“直至你坐进那辆汽车。你在打盹,我偷偷看着你。明明是很讨厌的人群,却莫名好奇。”
淮真想了想,“人总是会下意识追逐母亲的形象。”
“直至离开三藩市之前,去了那家地下烟馆,我才搞懂为什么,”他摇摇头,凝视着淮真,“那时我等在门口,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关于你。‘thiswhat’sbeewhat’sbeenmissing.’我疑心体内某些细胞已经死亡,在那一刻又活过来。”
淮真偏着脑袋,“听起来像是在说某种精神鸦|片。”
“精神鸦|片,却利于健康,究竟哪里不好?”
“沉溺某种事物总不是好事情,感觉像是同恶魔做交易,没有公平可言。”
他垂下头,在母亲坟前,放肆搂着年轻妻子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亲,“是。所以请对我好一点。”
淮真猛然回过神来,惊叫一声,“你做什么?尊重一下逝者。”
西泽指指相片,笑着说,“你看,妈妈见到我们这样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