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树挪则死,人挪则活,倘如不替自己争点什么,这官做与不做,似也没差别,只是晚辈有点遗憾,来皇城纳安前,双耳就差点磨出几道重重
叠叠的老茧,说是当朝这位荀相如何如何,扶龙登阶,只手遮天,可惜是晚生许多年,等真正凭双脚衡量皇城宽窄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头垂老的青紫锦鲤,全然没有传闻中那般气派,固步自封,沉浸于多年来的旧功业处不得自拔。”
宫中内外,能像荀元拓这般对荀文曲说话的,恐怕是从来不曾有过。显然这趟外出皇城去往边关一趟,荀公子锋芒更盛,全然不愿再过多收敛,起码当着眼前这老臣的面,并不觉气势矮上太多。
而同样荀文曲要真和荀公子计较,那自然不会身居高位多年,山河流转八方来风而岿然不动。
老头的城府之深,罕有失态的时节,甚至连当初荀元拓费尽心机嫁祸当街刺杀一事,这老头也不过是稍稍动怒,压根未将此事放在台面上讲。荀元拓靠山究竟是谁,荀文曲哪里能不晓得,但当真身居高位如此年月,对上荀公子这等一时得宠的新人,根基实在是太过稳固,何况即使是当朝圣人厌烦了这位只求事理,不求人情的老臣,又岂能因此事寒了朝堂文臣的心思,对上这么位身在上齐呼风唤雨的文曲公,如今的荀元拓,远还太稚嫩了些。
“今日之事,不妨猜猜我为何一字未吐?”
老头根本没因为荀元拓这等刻意顶撞冒犯的三言两语而挂在心上,而是有手边掰断了一枚滴水凝成的巴掌长短冰挂,敲头去尾,只余
下中间一截送到嘴边,啃去些许,登时觉得口中沁凉,神色却是更为舒缓。
御书房中三日皆是几人各自伏案,而唯独今日圣人走动最频,亲自携领两位鼻头冻得紫红的中官内臣,宣过两份文书。
头一道文书,是腾出皇城内两块寸土寸金的宝地,新修武庙,使古往今来上齐乃至大齐统兵有方,甚至于可说天下闻名的悍将武帅尽数汇入武庙其中,新塑金身,更将数卷阵图悉数雕镂于武庙以内四周,耗去金银人力,仅是粗略算计下来,便是个十足吓人的数目。其二则是拟旨令把守各路关隘处的兵马不时入纳安,尤其精熟统兵道,或是自认骁勇者,每逢年四月可赶赴皇城比斗,于距老鱼湖不远一处校场内比过身手骑射,或是推演军阵,意在除却寒门之外,再添个考校武夫的门路。
正是此两道文书逐个宣读过后,荀元拓才又觉得自家师父果然算计得丝毫不差,自己虽说也大抵估计到当今圣人意在开疆拓土,而大元内乱推波助澜,无疑是使圣人终于拿定主意,但并未曾想过这位力推文风,极擅安民的圣人,头一步就走得如此刚猛。
但三人五体投地接旨时节,荀公子仍是留过一线心眼,侧目见武人出身的崔顺虽是稳稳跪倒,面皮却是微颤,两眼其中的狂喜之意险些都压制不住,而向来有想方设法替圣人添堵做法的文曲公,这次却是不
曾补充一言,倒是令圣人都略微狐疑错愕。
“我要是你,断然不会寻思这么久,”老头似乎是有些不满荀公子蹙眉思索,将剩下半截冰挂扔到水池中,将双手揣起,老大的不乐意,“周可法怎么教的徒弟,怕不是生生将老夫说成什么无恶不作,动摇国本蚕食庙堂的蛀虫了,才遭你这后生这般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