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打制的马车在道路上飞驰,后面紧跟着数十骑队列森严的甲士,拉车的白骏马身上沾满泥斑点,好似奔驰了许久,舌头吐出嘴外,不断甩出白色的唾沫。
路两边都是衣不蔽体的流民,面有菜色,无目的地游荡着,双眼无神地望着飞奔的马车。
“刁民!滚开!”一声暴喝自车队中传来,为首的一名骑士紧勒马缰,座下骏马长嘶着立起,堪堪避过突然出现在行进道路上的一名难民。
“斗赤!发生何事?”马车里有人声传来。
骑士控着马行到马车旁,掀开面甲,露出一张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脸,脸上还带着愤恨鄙夷的神情:“世子,这群刁民太挡路了,差一点被我踩死,呸!短命鬼!”
骑士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
马车的帘幕被坐在里面的人掀开,阵阵熏香气飘逸而出,坐在里面的是个孩子,身着深青色的华服,绣满似鸟似虎的神兽,他满头黑发用一根荆条束起,手上拄着一把带鞘的长刀。
“世子,照这速度,估计还有一天。”斗赤略带懊恼的甩了甩头。从郢都出发已经五天了,尽管一日行了六百里,如今还有一天的行程,叫人想想就沮丧。
车里的孩子闭着眼,身子随马车的颠簸而起伏,好似老僧入定。过了好一会儿,在斗赤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出声问道:“这次随我出来,可有不满?”
斗赤愣了愣。
“孤第一次离开郢都,你也是吧,一下子去燕京那么远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家里的爵位是没有希望了吧。”
“没......没有。”斗赤咬着牙摇头,“本来也是庶子,那些家业......早晚都会传给嫡子的。”
世子没再说什么。他拉上了车窗,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丝决然,和野兽被逼到绝路时的狠厉:“既然我们被挤了出来,就好好的在燕京活下去,早晚有一天,斗赤,我会带着你们重新回到郢都,把我们本该有的、还没有的,一样一样......夺回来!”
咸亨十一年,各路诸侯世子尽数入京,乱世的权谋之争、骨肉离散的闹剧,逐步侵入历史的躯壳。烽火,在几个孩子的身上开始燃起,最终却形成了烧穿苍穹的熊熊大火,后世的史学家在研究这一段历史时总感叹命运的奇巧,本是燕王朝用来巩固风雨飘摇的统治的举措,却成为了燕京朝廷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二月十六,夜,星辰从北方升起,铁青色的光普照大地,相传这一天星宿之神将倾尽神力洒下光辉,为在外游荡的浪子照亮回家的道路。
嬴钺趴在桌子上,无聊地拿着一根木签挑着桌上的蜡烛,烛火忽明忽暗,照得他的脸色也阴晴不定。
从小嬴钺就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孩子,秦人的悍勇在他身上似乎不见踪迹,在与北荒蛮族相互影响严重的云煌,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可以骑着大马在草原上飞驰,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促狭的吹着口哨,最后被女孩子的父亲狠狠地抽几鞭子,哈哈大笑着挥舞马鞭。
而他却一直憋在小木楼里,父亲出征时他便望着草原发呆,父亲回来之后他也只是草草地请个安,又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最爱听云煌草原上的风声了,清晨时风夹杂着青草与花的气息,穿林拂叶而来,在每一块石头、每一扇窗户上留下印记,冷不丁撞入一个人的心底,一呆就是一个季节。
可是,在燕京......月亮都被高楼遮住,夜晚的时候只有寂静,头一次觉得风的声音会这么枯燥无味,每日的繁华如烟花般一触即碎,碎作一地寂寞的剪影......寂寞......
“呐......小弟。”窗外突然传来女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还夹带着一丝背着大人偷糖吃的激动。
又来了。嬴钺一把关上了窗户,自从三天前来到燕京住进这座小楼里后,每晚上都会有人在他窗户外面喊他出去玩。
“小弟~出来玩嘛~”女孩子的声音仿佛绕着屋子打转。
不听不听。他脑海里不断闪过黄妈说给他听的燕京怪谈,什么官宦人家的公子夜晚在书房里温习功课,听到外面有女人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开了门却看见一只狐狸人立在门前,咧着嘴露出一口尖牙......他住的小楼在禁宫偏僻的角落里,平日里只有几个小黄门提着灯笼巡夜,或者扛着锄头除杂草,随自己前来的护卫被安排在了燕京郊外的兵营里,以免诸侯子弟调动私兵扰乱京城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