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封和流火最后都拿不住了,只能干脆买了一辆马车,流火这个玄华堂一等一的影卫化成了一名车夫,既要赶车还要看东西,悲催得都郁闷了。墨封自然是开心,她开心,他便开心。这个小镇完全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并且早已封锁了周边数个类似小镇的消息通道,待到外界可以探查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安然离去了。上官心心从街头跑到巷尾,又从巷尾跑回街头,然后诧异地问墨封:“青鸾说街市上有斗鸡还有斗蛐蛐的,为什么这里没有呢?”墨封将特制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阻挡阳光:“不是所有街市上都有,何况没什么趣味,你不要总惦记着。”上官心心翻了一记白眼,在旁边的摊位上看了一会儿首饰,没有什么喜欢的,正准备到对面的摊位上看泥人儿,刚转了个身便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撞到腿上,眼见墨封面露不悦,上官心心忙蹲下身子抱住小娃娃,柔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小可爱。”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五六岁的样子,眨巴着大眼睛怯生生回答:“雪儿不是故意的,姐姐别生气。”上官心心笑盈盈安抚小娃娃:“姐姐不生气,雪儿不要害怕。”雪儿瞬间绽开纯真的笑靥:“姐姐真好,姐姐的眼睛真漂亮,雪儿好喜欢。”被人夸自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上官心心兴高采烈抬头问墨封:“雪儿真可爱,我也好喜欢,不如咱们买回去吧,好不好?”墨封蹙眉低笑:“她爹娘恐怕不会同意,不过咱们可以抢回去。”上官心心讶然:“这样……不太好吧。”斟酌了一下:“君子不夺人所爱,还是算了吧。”然后宠溺地捏了捏雪儿肥嘟嘟的小脸蛋儿:“在街上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很危险的,快去玩儿吧。”雪儿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蹦蹦跶跶跑开了。上官心心一时间有些神色恍惚,墨封将她扶起来,柔声道:“若是不舒服了咱们就回去。”上官心心嗔了他一眼:“我刚出来玩儿一会儿而已,我才不回去。”转头看到不远处一位白面书生正在提笔作画,街市喧闹,那个角落却极为雅致安宁,便走过去看他作画。书生一袭白衫,清瘦秀气,下笔如流水,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副唯美的水墨画,断臂悬崖之上开满了不知名的花朵,远处夕阳落尽,只余一抹淡淡余晖,低徊盘旋一只孤雁。上官心心默默看着,只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还让她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伤,尤其是那只孤雁,低徊之貌像似在苦苦寻觅什么,虽然寻而不得,依旧一副锲而不舍的孤傲高洁姿态。上官心心忍不住赞叹一声:“好意境。”书生抬头,露出和煦笑容:“姑娘好眼力,这幅画原作者颇为神秘,听说是其友人偶然见之,被画中意境所感,便临摹了此画,之后又被其他友人看中,一再临摹直至流传开来,如今文人墨客皆以临摹此画为此生之幸。”上官心心颔首道:“原来如此。”又问:“此画卖吗?”书生神色坦然:“自然,在下便是以卖画谋生,此画三两银子。”上官心心转头问墨封:“值不值?”墨封勾唇:“我说不值你便不买了吗?”上官心心垂眸想了想,又问书生:“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将公子一起买回去。”书生愣住。身畔墨封眉头猛地蹙起,嗓音低沉地问:“你在说什么?”上官心心解释:“我很喜欢这位公子画的画,将公子一起买回去我就可以天天看公子画画了。”书生目瞪口呆。墨封微眯着狭长双眸看着她,然后抓起她手腕转身便走:“还是回家吧。”上官心心兀自挣扎:“别呀,那幅画还没买呢。”墨封嗓音依旧低沉:“回去我给你画。”上官心心被墨封拽着走了一段路,路过茶楼时听到里面传来铮铮琵琶声,之后是一个女孩子柔软的唱腔,带了淡淡的愁苦味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不如怜取眼前人!不如怜取眼前人!上官心心突然头痛欲裂,又是那种熟悉又痛苦的感觉,她按住头忍不住低低痛呼一声。墨封忙停下脚步回身问:“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上官心心狠狠揉了揉额角,苦着脸道:“最近总头疼,没事,只是那幅画还没有买。”墨封抿唇不说话。上官心心撅了撅小嘴儿:“我真的很喜欢那幅画。”墨封无奈叹气,转头吩咐:“流火,去将那幅画买了吧。”上官心心兴致勃勃准备跟着流火回去买画,被墨封一把拉了回来:“都已经不舒服了,就不能歇一歇吗?”上官心心皱着眉头表示不想歇着,视线一转,又看到热闹,前方一座锦绣楼阁,名曰翠云楼,楼上楼下袅袅娜娜站满了衣裙艳丽的美貌姑娘,纤细手指捏着各色丝帕嗓音甜腻地招呼着:“客官,来呀!”上官心心拉着墨封衣袖兴致盎然地就往翠云楼走:“那个翠云楼一看就好玩儿,咱们去逛逛。”墨封愣了一下,忙拉住她:“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上官心心极为不解:“你看,上上下下都是姑娘,我怎么不能去了?”墨封有些哭笑不得:“总之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咱们去别的地方吧。”墨封越是阻止她越是感兴趣,挣开墨封就颠儿颠儿跑了过去,刚到门口又被他拦住,墨封神色间有些不悦:“不许闹了,真不是你该进的地方,再闹我生气了。”上官心心软声央求:“哎呀,你看这里面多热闹,就进去玩玩嘛!”墨封面色愈发难看了,正准备将她强行带走,身旁恰巧路过一个男子,男子看了看他们二人,不禁泪流满面喟叹道:“若是我家里的这样贤惠,让我少活十年都行。”墨封闻言眉宇间的不悦之色瞬间消散,唇角慢慢浮出柔美笑意来。上官心心眨了眨眼睛,懵懵懂懂地问他:“那个人的话什么意思?”墨封轻咳了咳:“好话,夸你贤惠。”上官心心拧着眉毛思考:“贤惠?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墨封抿唇忍笑,将她拉到马车旁,说道:“太阳快要落山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天黑不好行路。”上官心心虽然不舍得回去,到底不能太任性,只能悻悻点了点头。翌日清晨,流火将昨日买回来的一车物件儿送到了院子里,差不多铺满了整个院子。上官心心带着红雨白霜一边收拾一边玩耍,简直玩得不亦乐乎。墨封坐在一旁兀自饮茶半晌都无人理,主要大多物件儿都是姑娘家喜欢玩儿的东西,他又插不进去话儿,搞得自己很郁闷,着实后悔不迭,为什么要给她买这堆东西回来导致自己地位急速下降。红雨看出主子情绪不佳,忙在上官心心耳边小心提醒:“姑娘已经许久没跟堂主说话儿了。”那时上官心心正在研究一把精致团扇上的红梅绣花,闻言抽出空儿来瞥了墨封一眼,诧异道:“咦,你怎么还不去忙公务啊?”墨封微微蹙眉:“你无聊的时候怎么不这样问?”上官心心将团扇拿到他眼前,笑吟吟道:“你看这绣花漂亮吗?我决定学这个,这样无聊的时候就有事儿做了。”墨封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站起身子靠近她耳边低语,气息似裹了夏风的温软,隐隐约约又透出一丝威胁意味:“若是我回来你的心思还在这些杂物上,我便将它们全丢了。”细碎光斑洒落红梅扇面,似染了血一样让人目眩,墨封的身影已经消失许久,上官心心的目光仍旧凝在似血红梅上,半分移动都无。红雨白霜将所有物件儿收拾妥当以后,流火蓦然出现在院子里,恭恭敬敬将一个黄金宝盒放在桌面上,又转瞬消失了。宝盒巴掌大小,纯金打造,盒身刻满莫名其妙的图案,像似一种符咒,又像似一副图画,似是而非,难以辨别。上官心心伸出纤白手指轻轻触摸盒身,不过刹那,指尖似被一种无名力量撕扯啃噬,剧痛无比,她即刻收回手指,暗暗唏嘘。吾生短暂,常怀一念,处处桃源,清平人间。青篱小院,茅屋三间,前有修竹,后有幽泉。春逐落英,夏赏青莲,秋拾霜叶,冬听雪烟。浊酒半杯,诗书一卷,花开花谢,静守流年。若君感念相交之情,代吾完成平生夙愿,吾当欣慰,长眠无憾。上官心心小心翼翼握着手里的泛黄信笺,眸子不知不觉间变得湿润,视线逐渐定格于最后的狷狂字迹:汝若长眠,吾必随之,平生夙愿,来世再践。她握着信笺跌跌撞撞退出院子,红雨白霜吓得面色苍白,谨小慎微护在一旁。她环顾四周,泪水扑簌簌跌落。入目是狭小山谷里的青篱小院,院落里茅屋三间,屋前修竹葳蕤,屋后冷泉汩汩。青石板路一路绵延到院落之外的莲塘,莲塘里莲花开得正盛,莲叶如盖,莲花如锦。远处山峰叠嶂,近处鸟语花香。此处,便是桃源。名曰:桃源谷。指尖又开始剧痛起来,剧痛直直窜入脑海,炸开一团又一团巨大的记忆水花。阵中刀枪剑雨飞沙走石,气道卷积着尘土化作一道烟尘屏障,生生将阵势围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世界。在这个小小世界里,她看到手拄长剑单膝跪在地上的墨封,他一身玄色锦衣破烂不堪,殷红鲜血沿着参差不齐的破碎衣角滴答流淌,足足淌了一地猩红,握紧长剑的五指被血污覆盖,看不出一点原本肤色,那张冷峻邪魅的面庞亦是伤痕无数,血色全无。即便已是身受重创遍体鳞伤,然而那双狭长冷硬的眸子在看到她的一刻,像似瞬间坠入了整条银河的星辰,灿烂明亮到了极致。她眼前渐渐落了一层雨雾,看不清拖着长剑一步一踉跄走向自己的男人。他立在她身前,默默看着她,似乎足足看了漫长的百年,终于,慢慢抬起另一只还算干净的手掌,一点一点触向她的面庞,却到底在距离她面颊寸许的地方停了下来,极舒心满足似的勾唇一笑,沙哑出声:“终于见到你了。”画面转换。他们躺在瓢泼血雨里,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他吃力挪动身体,一点一点靠近她,握住她苍白纤细的手指,哑声问:“心心,我好想问你,你到底是不敢接受我?还是不能接受我?”她唇角勾起苍白的笑:“墨封,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是不想接受你。”他握紧她手指的手抖了抖,颤声问:“为什么?”她望向空中翻滚嘶吼的穷奇,杏目里微弱的光亮闪了闪:“虽然你不肯告诉我,可是我自己是清楚的,我的心早已给出去了,哪还会有另外一颗心给你呢。”他的身子剧烈抖动着,突然猛地撑起身子,死死盯住她,嗓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哽咽:“如果……如果没有那个人,你会不会爱上我?”她默默看着眼前那条残破不堪的手臂,血水夹着雨水淋漓流淌,目光愈渐迷蒙,怔怔回答:“世间本没有如果,你又何必问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他狭长眸子里顷刻间血红一片,发疯似的捏紧她的手臂低吼:“回答我!”然后像似突然没了力气,猛地趴在她身畔,附在她耳边哽咽哀求:“求求你,回答我。”画面再次转换。西风萧瑟,枯叶飞旋。他们立在尸骸遍野的血色残阳里,她手中握着一把样式古拙的短剑。“你终于明白了。”她听到墨封嘶哑痛极的嗓音,在她还来不及做出半分反应的时候,短剑剑鞘突然脱离,一双冰冷的手握住她地看着他消失在她眼前。萧索秋风里,她惊慌失措地去抓他最后一抹浅淡的影子,触手之处,却是一地枯黄落叶,什么都没有了。她一丝一丝握碎手里的泛黄信笺,终于蜷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失声痛哭出来,握紧的拳一下又一下狠狠砸着满地的枯败落叶。“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千万不要吓奴婢啊!”耳边传来红雨白霜惊慌失措的颤声呼唤。蜷缩在木门之下的上官心心终于恢复意识,却已是满面泪痕,满目伤痛。她目光茫然地抬起手掌,怔怔看着苍白的食指指尖悄无声息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像溪流一样汩汩淌了出来,不停、不停地淌出来。她竟无半分惧色,也感觉不到半分疼痛,只是觉得头愈发晕沉,意死锁住她的双眸:“你为我烧菜、熬汤、煮粥、做糕点、剥莲心——”与此同时,两记撕心裂肺的惊声呼唤分别自鹤鸣居和洛神渊处传出,划破漆黑夜色,震碎冷寂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