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文苦笑了一下。有了牵挂,你就任人宰杀,做完这次,换个稳妥的营生吧。他暗暗地劝告自己,全然无视同车人员的谈笑风声。那种抓挠不着的紧张仿佛见风就长,只一会就演变成深深的恐惧,到几十桶柴油全装上汽车后,那种恐惧已强大到像一只钳手,深深扼住了脖颈。
吕朝杰提着钱袋笑容可掬地向韩会计走去,韩会计不敢怠慢,也笑意盈盈地向前走来。两人满面的笑容在冬日的皑皑白雪中像两大泡热尿留下的痕迹,黄黄地鲜明地让李开文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两人愈近,笑意愈浓,李开文的寒意则愈深,他不禁小人了起来。分厘必争的会计会如此大方进京为官的诱惑就这么大研究原子弹的臭老九地位要超越根红苗正的卖茶叶蛋吗几秒钟之内,李开文的大脑就运转了数个周天。他的脑袋钻营算计社会上的人和事,显然要比挖空心思遣词造句时灵活地多。
吕朝杰已把钱袋递向了韩会计,李开文不再犹豫,他跳上前一把抢过钱袋,无赖般地大笑着说着君子话“韩大哥,你要上京,以后我们想见你一面说不定有多难。我们兄弟全托你的福,才能发了一笔财,买卖事一会再说,今天我们摆酒给你送行,以后有什么好处别忘了我们兄弟。”
韩会计的笑容一瞬间就曝了光,残煞地僵住了。吕朝杰对开文的举动非常不解,内心里甚至有了一丝愤怒。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公私两不误。开文,你也太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
吕朝杰刚要树立起大哥的形像,说钱货两讫后痛快畅饮,就见小弟李开文一边热络地勾揽韩会计,一边不住地冲自己眨眼睛。他顿了一下,就忘记了形像。“我兄弟说的是,走,韩会计,我们找个酒家好好喝上一顿,一醉方休。”吕朝杰笑脸附和。
书呆子韩会计也明白这与生意不符,但人家好心要替自己饯行,心中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口中说着感谢的话。当官不打送礼人啊。
“大哥,你们先去,我和张高平留下看车。”开文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这个苦差事。
“行啊,那辛苦你了,一会我再叫人换你们。”吕朝杰亲热地搂着韩会计,招呼着别的人,一起向不远处的街道走去。张高平和开文同村而居,用句老话叫吃着一块咸菜长大的。虽说张高平岁数比开文小,但儿子大强已两三岁了。开文初中没上几天就辍学回家,尔后当兵。张高平则敏而好学,一直上完高中,到被薄情寡义的大学无情拒绝,才回家务农。高中在农村是高级知识分子,所以张高平以联队会计的身份发光发热。但光鲜的联队会计在走南闯北的李开文面前,仍然自觉延续着中学时的角色,唯开文马首是瞻,更不要说跟着他还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待不见了吕朝杰他们的身影,开文招呼张高平打开一只油桶,将油抽子插入桶中,一下一下抽起了柴油。天下掉馅饼的事情只能是听听而已,真要掉馅饼了也没人敢吃。李开文要确定一下韩会计是否会狸猫换太子。柴油抽了上来,顺着斜在边上的油嘴往外流,直落在雪面上,化出了几片暗色的斑块。李开文凑上前,闻了闻,一股说不出舒适还是刺鼻的气味传来,确是柴油。李开文不敢大意,如法炮制,又随机选了几只油桶,抽出的仍是不折不扣的柴油。为了不让鼻子误导自己的大脑,他又招呼张高平过来确定一下。张高平明白开文的意思。他贴近油嘴,仔细闻了闻,不得而知。开文疑惑了,难道真的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说他会不会拿汽油来糊弄我们”高级知识分子问道。
“汽油比柴油贵。”李开文头也不抬,盯着油桶在发呆。
“到驾驶室暖和一会吧,上面冷。”张高平不为自己的知识欠缺害羞,尤其是在开文面前。他招呼着开文上车。
“嗯,好吧。”开文的心稍微安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