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静静地看着这个儿子的双眼,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英俊的面容,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在笑对方的失态,对方的畏惧,以及那丝不知从何而来,怪异的愤怒。
空旷的皇宫上,除了地上犹自残积的雨水,还有那无数的尸体血肉之外,便只有四个人还能站立着。范闲站在五竹叔的身旁,冷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那抹明黄身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他确实畏惧,但那种愤怒绝对不是因畏惧而生,而是因为另一股悲凉的感觉而生。
从彼处至此间,距离极短,范闲似乎有出手的机会,然而陛下就在范若若身旁三尺之内,谁也不敢在一位大宗师的眼下进行这种冒险,虽然范若若的手里还是提着那把重狙,虽然谁都能看出来,皇帝陛下已然油尽灯枯,垂垂危矣。
“朕此生从未败过。”皇帝陛下看着眼前的儿子和他身前的五竹,缓缓抬袖擦去了唇角的鲜血,冷漠开口说道“朕只是感觉到,似乎朕要死了。”
失败与死亡是两种概念,失败乃胜负,生死却往往属于天命。一位君王的失败必定会导致他的死亡,而一位君王的死亡,却不见得是因为他失败。
今日的庆帝或许已经被死亡的气息所环绕,但他并没有失败,因为今天的死亡,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就注定了。
世间没有真正的王道,皇帝陛下的身体,这些年里一直被暴戾的真气,扰的不得安息,而这一年来诸多事由,更是让这些真气在肉身上寻觅到了伤害他的道路,快速地破坏着他的生机,加速着他衰老的过程。然而皇帝陛下微微陷下的双眼,冷漠地看着范闲,并没有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个注定会让对方感到无穷震惊的真相。
“朕即便死,也要杀死你这个逆子。”皇帝陛下咳了两声,咳的他微微弯腰,咳声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不甘,“李氏的江山注定要一统宇内,只要你死了,无论朕那两个儿子谁登基,日后的天下,依然是大庆的天下。”
南京城下如火如荼的战火,只是逼范闲现身的火苗,不然若范闲若从神庙归来,往天下一隐,庆帝到何处去寻他去然范闲不死,南庆千秋万代之伟业无法呈现,庆帝即便知晓自己身体将衰,如何能安
今日之局,不过是君要杀臣,父要杀子罢了,然而谁可料此时皇宫之中,却转换了局势,孤清的宫廷内,皇帝陛下一人却面对着所有的敌意。
在这一刻,皇帝陛下觉得有些疲惫,他静静地看着范闲,忽然发现心头对这个儿子的杀意,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般强烈。这是因为什么或许君王杀意的源头,只是范闲的背叛而让他产生的怒火,而不是为了庆国的千秋万代
无经无脉之君,无情无义之人,一旦因失望而愤怒,一旦动情,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皇帝陛下忽然觉得自己若这般死了,只怕会非常孤独,黄泉下的那些亲人,承乾,承泽,皇后,他们会用怎样冷漠的目光来看自己母后在阴间可还安好那个女人死后的魂灵是不是依然用那种看似温柔,实际上却无比疏离的目光看着自己
一股孤独的落寞感,占据了苍老的皇帝陛下身躯,他忽然发现,在人生最后一战之中,自己面对的还是她的枪,她的仆人,她与自己的儿子。
原来折腾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在与她作战。一念及此,皇帝陛下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悲凉的笑容,难道朕注定是要败在她的手中
明黄的身影微微一振,范若若手中的那把枪便被他完好的那只手凌空捉了过来,指节微微用力,君王体内的霸道真气如江河湖海一般迸出,一声轻响之后,枪管竟是被生生地弯曲了一截
皇帝陛下真气激荡,伤势愈发严重,然而他只是眯着双眼,冷冷地看着被扔在脚下的破铜烂铁,就像在审看着那个女人,久久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