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略微平静下来的细雨中,那面龙纛动了。
这一次,赵官家和他那面已经很陈旧的金吾纛旓的启动,并没有引发什么山呼海啸一般场景,最起码此时此刻是没有的,而且也没有什么感人至深的生离死别,什么动摇一切的人心震动……这次出击跟尧山那一次不是一回事。
细雨中,这位大宋官家和吕颐浩相互点了下头,吕颐浩自折返获鹿城,赵玖自起身向西,其人身侧不过是几名近臣,刘晏以下七八百御前班直,就这,还有源为义以及百八十个日本武士在其中滥竽充数。
赵玖甚至让邵成章带上了那剩下的小半壶酒。
除此之外,赵官家的行进路线也有些脱离群众,他在将御前班直序列中的赤心队托付给一直忧心下属会伤亡惨重的曲端后,直直起身,然后翻身上马向西,很显然是要走极为安全和稳妥的石桥渡过太平河。
当然,即便如此,曲端没有多想,或者说也来不及多想,只是赶紧催促部队渡河,支援正面部队以图彻底控制高地……顺便为这位官家和他的龙纛扫清驻跸场地。
宋军最后一支主战骑兵全线极速渡河,而一身暗金色甲胄的赵官家却在直直向西后,停在石桥后方,也就是吴玠的大纛身后……在吴玠的注视下,这位官家等来了一支庞大而奇怪的‘援兵’……虽然有些仓促,但刘晏还是将那两万党项辅兵和一万并没有在河东地区补充到御营编制内的太行义军辅兵给尽量分派了路线。
这些人并没有铁甲,普遍性只穿着皮甲,带着长矛和刀剑,软弓此时更是无用,干脆弃掉。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从营中出发时,按照赵官家的旨意,几乎将宋军大营前拒马尽数拆下,然后数人一组,抬到了赵官家的龙纛之后。
辅兵到底是辅兵,虽然也有军官制度,可这三万辅兵的汇集、进发还是花费了许久时间,这个时间,曲端部各部已经与高地各处乱军站成一团了……曲端那里也有他的难处,不是他不想将部队集中使用,而是战场太逼仄了,他既没有那个集中使用上万骑兵的指挥经验与能力,也没有那个战术空间。
但即便如此,一万三四千的骑兵突然投入战场,也立即改变了战场局面,原本活跃的耶律马五-完颜斡论两部,立即丧失了主动权,无法再对高地上的友军进行支援;而高地上的部队,更是一时间士气大颓,以至于整个高地过半为宋军所控。
完全可以说,这次出击造成了金军全线萎缩。
这个时候,赵官家终于再度出发了,此时他身后不仅仅是抬着几千个简易拒马分流进发的三万党项-汉辅兵,甚至还多了几十个面色在苍白潮红之间变幻不断的‘以备咨询’……这些人是被吕颐浩从城中赶出来随驾的。
闲话少说,三万辅兵全线撒开,按照之前李彦仙部架设的浮桥,自当面分成几十股渡河,而赵官家则带着他的内侍、近臣、咨询们,引着他的御前班直们,夹着那面龙纛向正中间的石桥处进发。
行至石桥前,早有准备的吴玠迎面跪拜于地。
赵玖端坐马上一声不吭,任由对方全礼之后也只是微微颔首,随即吴玠‘指挥若定’的大纛自动转到了那面金吾纛旓侧后,而吴玠本人则毫不犹豫上前亲自为这位官家牽马,并引上石桥。
这个时候,辅兵们引发的动静早已经惊动了太平河对岸沿河一带的宋军士卒……战斗持续了那么就,再加上宋军‘无重伤折身过河者斩’的死命令,太平河南岸沿河一带,早就变成了宋军轻伤员、溃军、疲部汇集休整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兵员在泥水中喘息、僵卧、躲避和等待。
但闻得这般动静,又看到龙纛过桥,无数宋军伤兵溃军还是忍不住翘首以盼,其中溃军更是不自觉的带着某种犹疑姿态往石桥方向汇集。
赵玖当然看到了这一幕,而且看得非常仔细……他看到一大片伤员躺在一个存不住水的干净斜坡上,雨水自上而下流过斜坡,将血水卷入河中,以至于混黄的河水隐隐约约有些发暗;他看到有疲惫不堪的士卒抱着长矛枯坐在水洼中,手脚全都被泡的发白,但侧脸上的泥污却因为长时间躲开了雨水结成硬块,此时正如失了魂一般全程盯着他这个官家转动脖子,以至于泥水从胡须上滴滴坠落;他还看到有面熟的军官自他渡河时便从远处跑过来,结果每跑几步便停下来一阵子,然后再度启动,速度却也随之变慢,似乎显得有些畏缩。
但是,全程看这一幕幕的赵玖既没有下马抚慰称赞这些伤员,也没有斥责勉力这些溃军,甚至没有让班直们吹动号角,让军官们趁势重新组织部队。
因为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