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熙终于止住了呕吐,她无力地扶榻倚着,忽然笑了:“好故事,继续说啊。”横竖事已至此,两人也算真正撕破脸了,那就让她把话说完吧。
刘娥道:“因着四郎多病,后来府中有流言,说是三郎夺了四郎之气运,这种市井之言,你出身名门,原本是不应该去信的。可是你信了,并不是一个母亲的病急乱投药,不过是为尊位者的傲慢而已,对吗?”
是的,不过是为尊位者的傲慢而已,郭熙看着刘娥,点头承认。在当年,她是逃避的,不想面对的,甚至迁怒于涂嬷嬷的。但如今事过多年以后,她再回想当时的心境,才觉得当时紧守着那种不必要心理负累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与可笑。
“至道三年三月,先帝驾崩的前一天,四皇子终于病重不治而夭折。那天上午,你把所有的人都叫到你的院中布置后事,然后让你心腹涂嬷嬷调开乳娘,将三皇子骗到后苑,推入水中。”刘娥看着她,说。
郭熙冷笑,神态悠闲:“三郎虽非我所生,我却视若亲生。茜草与我小从一起长大,是我心腹。三郎出事,我救他比谁都用心,他死后,我因此而大病一场,你说这样的话,可有人信吗?”
刘娥看着她的神情,越发肯定:“你也许没有指使涂嬷嬷杀人,但你默许了她杀人,甚至在此之后,还继续留她在身边,你也许因为良心谴责而去救三皇子,甚至因此大病一场。可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的死与你无关了吗?”
郭熙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和脆弱,脸上却是不显,反而更显镇定:“你所说的,只是你的一面之辞。要这样说的话,我也能说,所有的孩子都是你杀死的,因为你自己无子,还想谋夺皇后之位,所以你害死了我所有的孩子,想逼得我伤心失望,一病不起,好腾位置给你,是也不是?”她已经没有耐心了,拂了一下裙子,就想叫燕儿进来。
刘娥长叹一声:“你敢说这样的话,一定是以为自己在所有的事情里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人能找出证据来指证你。可是雁过留声,人过留痕。一件事没有证据,两件事没有证据,可事情做多了,再没有证据,也有痕迹留在那儿。三皇子的乳娘虽然出宫了,得了厚厚的赏赐封了口,可是没人会为了赏赐而顶得住杀头之罪的压力。你借释放宫女之机,让帮助涂嬷嬷训猫的桂枝与桃枝出了宫,可是出了宫的人,难道就找不回来了吗?还有涂嬷嬷宫外交好的那个道婆,给她提供无数恶计,都还在呢。”刘娥看着郭熙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最终简直要透不过气来,说出最后一句话:“你可以去问问,她们可还在原处?”这些人,她也是去找过的,却都已经找不着了。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落入了皇后之手,还是落入了刘承规之手。但是见过刘承规之后,她已经有几分把握,这些人应该是被刘承规控制住了。
郭熙只觉得眼前的刘娥,似已经变成了厉鬼,涂嬷嬷活着的时候,她不屑去过问这些会脏了手的事。而涂嬷嬷死后,她亦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中。她终究是个出身尊贵的名门淑女,有些傲慢的心态,是与生俱来的。有些底层的思维,是她这个层面永远不会接触到,也永远不会去想到的。
是,这些卑贱者的证词,无法让一个皇后入罪。但是,这些事情一旦被人所知,则是足以让她身败名裂,让她被世人唾弃,让她生不如死。
她看着刘娥优雅行礼,看着刘娥悠然而出,她想说留下她,她想说杀死她,可是她不敢,她不能冒这个险。
这一战,她一败涂地。
郭熙看着刘娥迈出门槛,已经一口鲜血喷出。
刘娥迈步走出,眼望长天,长长地吁了口气,疾步而去。
门外的人,听不到门内之人的说话,但是燕儿是知情的,她也在等着郭熙发出指令。但是她没有等到指令,她只看到刘娥出来了。她急忙进去,却看到郭熙襟前都是鲜血,她上前扶住郭熙,却发现对方眼也直了,人也魔怔了,情况竟是比二皇子去世后还更差些。
当夜,郭熙便噩梦连连。
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呢,她也说不清楚,只是一个梦串着一个梦,她不断地逃,却是逃出这一个,又进了另一个。她一会儿看到涂嬷嬷同她说,三郎已经死了,可当她抱着三郎哭的时候,三郎忽然从她怀中起来,指着她说,她是凶手。
一会儿又看到二郎死了,她抱着二郎的尸体在哭,可那孩子忽然变成了更小的婴儿,却是杨媛的孩子,杨媛冲过来要与她拼命。转眼杨媛又变成了刘娥,她同她说:“你做过的事,官家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