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说着的时候,皇帝就出现了,那些死掉的皇子们,都站在他身后。他说:“我原以为你是个贤妇,想不到你是个毒妇。”
她想辨解,她说她不是个毒妇,她也只是个无助的母亲,无奈的皇后。
可是他后面还是出现了许多人,那些文武大臣们,都指着她说,她是毒妇。一刹那间她仿佛置身市井,那些往来的人,都指着她说她是毒妇。
不,她不是毒妇,她是从小熟读诗书的名门淑女,她是立志要以长孙皇后为典范的贤后,她们在诬蔑她,他们在冤枉她……她不能就这样被拉到烈日下暴晒,受千夫所指,她应该成为天下人的懿范,成为世人顶礼膜拜的贤人,她不应该有这样的结果。
她一夜又一夜地做着这样的噩梦,竟是无法摆脱。
那一日刘娥回宫以后,也只对皇帝说,皇后素以皇帝为重,更希望她用心服侍好皇帝。皇帝那日冲动之下答应皇后,不好反口,其实早就后悔了。见她说了这个理由,也不细究,就接受了。
皇后病了几日,寿成殿的都知内官来报,皇帝听了也上心,就召太医问起缘由来。太医只知皇后虽然因为小皇子的死伤心过度而大病一场,有损寿元,只怕也就是三五年的事了。但终究还有希望,且皇后性子强悍,生机未断。可如今的脉象却是生气全无,现在的身体就如一株内部蚀透的大树,多少药下去,也如掉入海中,毫无作用,恐怕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
皇帝细问原因,太医如何能说得出来,只说是皇后伤心过度,非药石之力。皇帝忧心皇后之病,就令王得一等道士来为皇后祈福。众道士看了以后就道,寿成殿虽是贵极之所,只是皇后神气衰弱,以致于不能克物。当令亲近之人,日夜诵念经文,以通上苍,庇佑心神。
皇帝遂令皇后亲近之人,在她病榻边日夜诵念,又恐奴婢等不足以表达诚意,令后宫曹氏、杜氏、戴氏等人也去轮班。
皇后病了几日,这日渐渐醒来,正是戴贵人在皇后床头念着《太上感应篇》,她表情疏淡,声音平平,念着:“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皇后只觉得眼前一片晕眩,定了定神,方从一片朦胧中渐渐看清,门外的暄闹似乎离得很远,唯一在近处的,就是隔着帘子在念经的戴贵人。她坐在床头暗处,阳光斜照进来,她的脸大半在阴影里,半阴半明,晦暗不定,令她面无表情的脸似乎也像一个面具或庙里的泥塑木雕似的。
经文从她几乎没有顿挫的语调中念出来,既遥远又不真实,但却让郭熙觉得恐怖:“……又有三台北斗神君,在人头上,录人罪恶,夺其纪算。又有三尸神,在人身中,每到庚申日,辄上诣天曹,言人罪过。月晦之日,灶神亦然。凡人有过,大则夺纪,小则夺算……”
郭熙正有心病,听了这话,只觉得字字刺心,“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大则夺纪,小则夺算”云云,倒像是故意针对她心中隐事而念的。
但见戴贵人的声音飘摇不定:“夫心起于善,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或心起于恶,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
是了,她一直对自己说,涂嬷嬷做的这些事,皆是自作主张,而她并没有吩咐她去怎么做,所以她的手是干净的。可这句“恶虽未为,而凶神已至”竟是让她所有为自己辨白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了。她想起陈贵人,当日她就对她这样说过,于是她却杀了她。
而如今,她竟杀不掉这个当着她的面念经的人,甚至无法阻止。
郭熙嘴唇颤动,她想说:“不要念了,不要念了……”可是她的声音微弱,令人几乎无法听到。
戴贵人如同浮雕面具般的脸似乎忽近忽远,声音似断似续:“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尽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