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脚书,两脚书,胸中没有万卷书,谁能当的起这样的称呼?”朱礼笑了笑,道:“子明是有大才的,作为你大伯的嫡长子,也是你们的大兄,朱氏的宗主必定由他来继任,世故一点,比不世故要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心胸不够宽广,眼界也流于下乘,爱卖弄小聪明,比起子愚,尚有不如。”
朱睿看似粗鄙,其实性格豪爽,做事果断,称得上智勇双全,很得家族中部曲们的爱戴。相反朱聪喜欢舞文弄墨,心计偏于文人的狡诈,身边聚拢的也多是谋士和弄臣,两人性格不同,自成一派,眼下还能相安无事,可将来双方的势力范围扩展到了重叠地带,家族内乱,指日可期。
“哼,六兄就知道欺负人,哪里比得上大兄那么文质彬彬,知书达理!”朱礼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子明尚文,子愚尚武,两人走的路,是不同的道。大哥总说这世间的将来,必定是文人的天下,可别忘了,我们朱氏,三百年来,却是依靠着武力才能雄踞三吴,屹立不倒……”
朱礼的大哥朱仁是朱氏当代宗主,他的武功比不过老三朱礼,气度也比不过老二朱义,智计比不过老四朱智,骁勇比不过老五朱信,但他做宗主十三年,人人钦服,名声响彻天下,凭借的就是独一无二的远见和识人之明。在众多武力强宗还沉迷在过往的荣耀中沾沾自喜时,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楚国皇帝安子道将对这些拥有私人武装的门阀进行大清洗,义兴徐氏就是血淋淋的例子,而这个天下,三五十年之后,将变成读书人的天下!
所以,他一心求变,从朱聪开始,请了多位大儒到家中传授学问,力求让朱氏从武力强宗向文化强宗进行转变,但就跟所有的变革一样,他的做法引起了家族内的争议,尤其这几年,争议变成了对抗,等到对抗变成敌对的时候,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红衣女郎似懂非懂,但她生性聪慧,敏锐的察觉到朱礼谈及朱聪时露出的那种轻蔑和不信任,犹豫了一下,道:“阿父,你是不是更喜欢六兄多一点?”
出了宅院,朱聪和都明玉沿着小路到了富春江边,一叶鳊舟系在岸旁,芦苇摇荡,北风呼啸,江上人踪不见,只有数座峰峦,遥望着远处的茫茫天际。
“都正治,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恐交浅言深,不讲,却也不忍看你身陷绝境而不自知……”
“郎君终于舍得称我一声正治!”都明玉暗讽了一句,不说不耐烦,也谈不上洗耳恭听,态度很是淡然,道:“有什么话,请直言!”
朱聪心中恼怒,扬州治的正治固然不容小觑,但再怎么说,也仅是天师道内部的职衔而已,不是朝廷册封,更不是朝廷委任,有什么可得意的?
“据金陵传来的消息,主上接到钱塘的奏报,在朝会上大发雷霆,已经彻令司隶府查究此案。你也知道,司隶府是什么地方,历年来但凡出动司隶府的案子,就没有一桩能够善了的。换句话说,杜静之眼看就要身败名裂,你这般大才,何苦非要和他坐这条沉船呢?”
都明玉沉默不语。
朱聪知道有戏,继续说道:“杜静之狂妄自大,敢对我三叔说这样的话,简直愚蠢之极。我可以断言,不出一月,杜静之必然去位,能不能保全性命尚在两可之间,正治想必不是愚忠愚孝的人……”
“我忠于混元,孝于天师,对杜祭酒向来只有敬仰之心,何来忠孝之说?”
“是我失言!”
朱聪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腹中冷冷一笑,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杜静之作的恶事罄竹难书,追究起来,扬州治的两个正治,五大灵官一个都逃脱不得。但我知道,都正治跟他们不同,你在句章县的行事存有善念,虽假借神鹿鹿脯夺了句章王氏的产业,但没有伤害人命,情有可原,在朝中疏通一下,我敢承诺,主上不会再予追究!”
都明玉良久不言,站在江边,脸色突兀变幻,又过了半响,叹道:“扬州治乃天师心血所系,若是就此毁在祭酒手中,也实在不甘心。”
“正是这个道理!”朱聪压低嗓音,道:“等杜静之去位,扬州治祭酒的宝座就空了出来,正治如果有兴趣,我们朱氏可以略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