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同样被三皇子这话逗得乐不可支。但这一次笑过之后,他的表情却冷了下来。
“郑鎔,你要知道一件事,不论是科举,还是其他什么形式的考核,固然能够筛选出一部分天赋才情能力全都相当卓著的人才,但不可避免地会选拔出另外一种人,那就是没有什么本事和能力,但唯独却很擅长应付这种考试的人才。”
“姑且也称之为人才吧,因为会考试,也是能力。而这种人,他的所有精力全都投入在考试上,投入在分析那些考官群体的性格、为人、文风等等因素上,投入在各种范文的模仿,各种时文大家的揣摩和学习上,投入在自己和本地以及天下各种才子的比较上。”
“这种人的文章也许很漂亮,文风甚至会很惊艳,但是,那篇应试文章的核心又或者说灵魂观点,并不是他的,因为他并不会去思考。但这样的人,真的就一点用都没了吗?”
见三皇子认认真真地思量着自己的话,皇帝就淡淡地说:“就如同都察院中有一批人,他只负责挑刺,不负责解决,因为他有挑刺的能力,而没有解决的能力。但是,能够说这些人全然无用吗?确实,有些御史是如同烦人的苍蝇,但他们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朝廷里的这些言官成了立仗马,只会唯唯诺诺,那么就是万马齐喑。简而言之,只要每一届考中进士的举人当中,能有十分之一的真正人才,那么这样的考试就是行之有效的筛选手段。因为如今的科举至少是相对公平的,比论家世,靠举荐之类的都要公平。”
三皇子沉默了一下,突然不服气地说道:“但那些并不擅长科举的人才呢?”
皇帝终于再次笑了。能够想到这样的问题,他自然感到欣慰。早年叛逆的他想到这个问题时,是已经微服在民间混迹了两三年之后,是他十五岁时候的事了。而现在,他选择的太子却还不到十岁,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曾经认为这个小小的孩子腼腆、羞涩、不善表达,可现在再定睛一看,人却如同一粒蒙尘的明珠,正被越擦越亮。他欣然点了点头,这才气定神闲地继续往下说。
“历朝历代以来,往往是开国天子英明神武,而后几十年以降,天子越来越平庸,最后不是操之于妇人之手……就是操之于大臣之手!”
“但这些平庸天子,也有人试图振作,摆脱陈规陋矩,奈何皇朝沉疴已深,自己不过中人之姿,却想要力挽狂澜,最终落得个笑话收场。为什么和你说这个,就是因为当一件事成了制度,那么,要想从其他方面推翻他,甚至加一个特例,哪怕天子出手,那都极其困难。”
“你以为你的祖父睿宗皇帝,之前的英宗皇帝,他们不想从别的渠道多收纳一些人才?举荐、寻访、征辟……他们其实用了不少人,但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没能适应朝廷这口大染缸,再加上别人的排挤、疏远甚至于陷害,立足艰难,索性就挂冠求去的占了绝大多数。”
“就比如陈白沙的那个老师吴康斋,一来因为你的祖父睿宗皇帝行事激烈了一些,而等到大位更迭的时候,朕还小,太后临朝称制,却不得不在某些地方和那些大臣虚与委蛇,中间颇有曲折,所以吴康斋这种名士,当然宁可躲在家乡不沾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