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疏影躲在屏风后面偷听阿爹打退堂鼓。
“吉群,你也是二老太爷亲自教出来的,那何夫人未必比你强到哪儿……要不别让阿蛮入宫了,今后我们二人一起教吧?”
“不成啊,你这样可是抗旨不遵!”
“哪来的旨意?柔佳公主不过随手一指、随口一说,圣上又没同意。”
“反正我不教!你去和同僚打听打听,现在女孩家都时兴到名师私塾念书,只咱们家不去,那可不是落后了吗?再说了,宫里给皇子公主延请的老师,哪个不是寻常百姓望而不可得的名家学士……”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倒宁愿阿蛮落后,总比太出风头招惹闲话的好。”
“你女儿是去做伴读,又不跟你一样做官,周围都是孩子,何必那么小心翼翼?”
“孩子?你怎么不说南阳长公主当时也是孩子,进了梁朝的宫,做刘姓伴读,忍辱三十年,受尽欺凌……”
谢晟说着说着就沉默了。
太祖皇帝还在为梁朝效命时,梁庆康帝为牵制住他,就把他的长女萧盈盈以皇女伴读名义永久扣留于金陵宫城内。
父亲驻守西北边陲,她在深宫周旋于皇室贵族之间,曾经历过数次国破宫变。
直到最后一次,她打开金陵城门,双手捧着丈夫的头颅,迎接父母和弟弟入城。
但是百姓们都不怕她,反而都非常崇敬她。
梁末乱世,皇室无能,纵容权臣贵族互相倾轧、鱼肉人民。是她顶着那些所谓的权贵扣在她头上的污名、对着世俗的嘲笑和冷眼,三次改嫁,辗转求全,才让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免遭屠戮。
也因此,大周的军队颇受百姓认可,人人都知道他们是“正义之师”,民心所向,攻城略地无往不利。
南阳长公主多年来所受过的苦难,绝非等闲之辈可以想象,她身上所披的锦绣华章,只有她能相配。
谢疏影自认为此生不可能有这样的际遇,而且也不可能拥有南阳长公主的魄力,若换作自己投身于那样的虎狼窝,恐怕一日都忍受不了。
何况现在这几个皇子公主看上去都是绣花枕头、无能草包,大周全靠仁泰皇帝和朝中大臣支撑,几年之后,天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她再往里掺和,实在是不合适。
“咳咳——”
不知何时,阿爹已经悄悄来到了她身后。谢疏影扭过身子,想站起来,却因为双腿半跪在椅子上而麻得厉害,只得将就挪了一下,坐坐端正。
“呵呵……”她不好意思地扬起小脸,冲着阿爹苦笑了两下。
谢晟用宽大的手掌轻抚女儿的头顶,双眼望向透过屏风而来的一束温柔灯光,“她今日既已罚过你,我且饶你这一次。阿蛮,你说天下哪有第二个像先帝那样狠心的父亲,竟然舍得把亲孩子送进虎口。”
来自父亲的安稳和暖就像夜里的太阳,渐渐笼罩住她娇小的身体。
这时谢疏影忽然意识到,胥国公对阿爹的不满,或许就是在今日萌生。
假若他们爽快答应,别人会认为谢御史的女儿不懂谦让。但如果推辞,别人又会说,贵人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她,他们家却不识抬举,假装清高。
无论编排他们家教无方还是蓄意讥讽,怪来怪去,最终也都只能赖在父亲一个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