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位走入大堂的儒衫文士,李宝箴有些无奈,本以为绕开此人,自己也能将此事做得漂漂亮亮,哪里能想到是这般田地。
那人嗓音不大,缓缓道:“在座各位,已经做成了一半,接下来还有三小步要走。”
“第一步,暂停向柳敬亭泼脏水的攻势,掉转过头,对老侍郎大肆吹捧,这一步中,又有三个环节,第一,诸位以及你们的朋友,先丢出一些中正平和的持重文章,对此事进行盖棺定论,尽量不让自己的文章全无说服力。第二,开始请另外一批人,神化柳敬亭,措辞越肉麻越好,天花乱坠,将柳敬亭的道德文章,吹嘘到可以死后搬去文庙陪祀的地步。第三,再作另外一拨文章,将所有为柳敬亭辩解过的官员和名士,都抨击一通。不分青红皂白。措辞越恶劣越好,但是要注意,大致上的文章立意,必须是将所有人形容为柳敬亭的帮闲之辈,比喻成帮腔走狗。”
起先堂上众人听到此人的第一句话后,皆心中冷笑,腹诽不已。
只是越听到后边,越觉得……章法新颖!
那人继续道:“第二步,静等一段时日之后,重新调转矛头,直指柳敬亭一人,需要一些小技巧,所有文章,宗旨与根脚,一律在‘虽然’、“即便”这些措辞上,例如‘虽然’柳敬亭此人道德有所瑕疵,可是瑕不掩瑜,门下弟子出了许多人才,然后你们可以一一列举出来,杀机在于那一个个令人眼红的显赫官身。再比如‘即便’柳敬亭的政绩平平,可到底还算清廉,就是一座名动半洲的狮子园而已。”
那人解释道:“为何要如此?因为对于旁观者而言,这些文章表面上还算心平气和,也是在为柳敬亭辩解,许多原本不掺和这场文坛笔战的中立之人,无形之中,都开始默认了那些假定事实,加上之后暗藏杀机的所谓辩解,便是雪上加霜。”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
那人微笑道:“第三步,在私德上做文章。例如请人捉刀,不用在乎文笔优劣,只需要噱头就行了,比如柳敬亭风雨夜宿尼姑庵的艳事,又比如老汉扒灰,再比如狮子园与俏丽婢女的一枝梨花压海棠,顺便再做一些朗朗上口的打油诗,编成说书故事,请说书先生和江湖人氏大肆渲染开去。”
那人看到众人既震惊又不解,依然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没有用处,没有功名的落魄读书人,爱看这个,不在乎真相的老百姓就爱听这些。士林中,三人成虎。市井处,聚蚊成雷。”
那人最后笑了,掏出一张纸张,走到李宝箴身前,递过去,环顾四周,“在座各位,未必知晓版刻一部艳情书籍的门路、价格,以及请那些说书先生应该支付多少银钱,种种不值一提的琐碎事情,我都写在了纸上,免得诸位不小心当了冤大头,而且许多做生意的市井小民,虽然位低,其实颇为狡黠聪慧,各有各的一套处世之道,一旦给他们在钱财上占了大便宜,说不定还要轻视诸位。”
这人告辞离去。
临近门口,他突然转身笑道:“诸位珠玉在前,才有我在这显摆雕虫小技的机会,希望多少能够帮上点忙。”
所有人怔怔看着那个人离去。
李宝箴口干舌燥,死死攥紧手中纸张。
其余诸位,更是头皮发麻。
要知道那人,名叫柳清风。
正是柳敬亭嫡长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