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被锁上铁链,一个接一个沉默忧伤地走过那扇‘不归之门’……押上了一条丹麦的‘戎号’贩奴船。这条只能装载260人的船上居然被硬塞进了741个黑奴!我们在船上被脚镣和手铐成排地锁在一起。头顶着脚脚顶着头,只能像汤匙一样蜷曲着身体,连翻一下身都不可能,如同一排排的牲口一般。在那苦难的‘中程’里,我就不想再说那些恐怖的暴雨巨浪、天花、痢疾、眼炎、污浊的空气、恶劣的饮食、和臭名昭著的‘黑蛇长鞭’了……我只给大家讲一件就发生在我眼前的事吧……”
奥德又猛灌了一大口酒,似乎需要借助烈酒才能帮他平复胸膛越来越剧烈的起伏!
“那个孩子和小丘克差不多大吧,他大概是吓坏了,蔫蔫地怎么也不肯吃东西。水手和大副都打骂吓唬过他,他就是不肯吃那碟子糊糊一样的东西。然后那位船长‘马歇尔’就出现了……他衣饰华贵,总喜欢扬起脸垂下眼睑看人。之前所有人都没见过他亲自打人,打人都是他儿子和水手长的活儿。可今天他不知是来了兴致还是心情特别烦躁,他亲自动手……先是用巴掌、拳头打,用皮靴踢!我虔诚地向天主祈祷盼他快点打累了或是气消了吧。可天主没有应允我的愿望。马歇尔确实打累了,可他儿子小马歇尔又不知忽然从哪来那么大的怒气,接手开始打了起来!小马歇尔打起五岁的孩子来可真是力大无穷威风凛凛啊!他能一脚就把孩子像个破布口袋一样踢得飞起来!重重地摔在船舷上再掉下来。他后来大概是手打疼了,又开始用上了鞭子、板子、和棒子……更残忍的是,整个过程中,他们就逼着孩子的妈妈跪在旁边亲眼看着……”
奥德又喝了一大口酒,喘了会儿粗气才接着说下去……
“孩子死的时候,血从所有的部位流出来。全身皮肤肿得黑亮透明,头肿得几乎有正常的两个大,已经看不出是个人类了。现在最残忍的来了……马歇尔竟然命令孩子的妈妈亲手抱着孩子扔下海去!那个女人早就动不了啦,她被强拖起来,孩子被强塞进她怀里一起拉到船舷边上。这是位伟大的母亲!她居然积聚了最后的力量,抱着孩子一起跳过船舷!可她忘了脚上拴着的铁链……从我的视线看不到她头的位置,但我猜想她的身体被铁链拉着,应该在海面之上。就这样,她死死抱着孩子,吊在船舷边,或许到第二天才死去吧。因为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看到水手们解开铁链,让这对苦难的母子一起沉入了冰冷的大西洋……”
“正常一条贩奴船在‘中程’里,死去的奴隶大概是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之间。但马歇尔的那条‘戎号’上的741个黑奴,8星期后在圣托马斯岛上岸时,活着下船的是295个!马歇尔在我面前走过时,我亲耳听到他轻松地对大副说:‘这帮倒霉的黑鬼!害得我这趟根本就赚不了几个钱了……’”
“啪!啪啪!啪……”几个酒瓶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稀碎!荣兵的疯狗刀深深地插进了无辜的棕榈树干……
好长好长的沉默,只有黑人妇女们低低的啜泣声,和艾海伍奥德两人大口喝酒的声音。
一个叫讷奥茨安的水手却忍不住咕哝着:“那你们干嘛不反抗呢?还是你们黑人天生胆小!哼!要是741个人一起暴动,一条那样的小船上才有几十个水手?反正也是死,用人命堆也压死他们啦!”
切里当啷一脚踢飞了一个铜盆!“你他妈给我闭上你的逼嘴!凡是能说出你这种话的鸟人,要么自己就是懦夫,猫在后面歪歪自己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勇敢!要么就是出生时情商就缺斤短两,根本不懂人类的正常心理!身上绑着铁链镣铐和颈圈,被黑洞洞的火枪和明晃晃的刀剑威逼着,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你真以为自己在那种时刻敢挺身而出吗?吹你娘的牛鼻!?站在旁边说痛快话的时候都可容易了,真轮到你自己,怕是早吓得拉一裤兜子稀屎了吧?”
奥德凄然一笑:“切里先生说得对。那是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贪生怕死心理,又混和了从众心理和侥幸心理。我走在‘恋乡崖’的山道时曾经不下五次给自己鼓劲,可还是没敢跳下去……这位水手先生,听起来你比我勇敢得多,或许在那一刻,你一定敢纵身一跃吧,对吗?”
那个叫讷奥茨安的水手听了这话一哆嗦,脸都吓白了!果然,越是敢说这种无脑豪言壮语的人,其实可能越胆小。之所以敢说得那么豪迈,原因无非就一个——没他自己啥事儿。
奥德接着说了下去……
“但我有太多的同胞都比我更有勇气和尊严!1699年,一个西班牙传教士的‘圣母玛利亚号’贩奴船在距离特立尼达岛只有一天海途的时候,终于被奴隶们得到了火种,点燃了这条名字就无耻地亵渎了天主的三桅船。全船177名黑奴和贩奴的32个白人连同那位肮脏的传教士,一同葬身于火焰沉没于海水同归于尽!1703年,‘大乔治’号贩奴船驶人大西洋的第6天,船上35个黑奴砸断镣铐暴动!他们把船驶回了非洲大陆,登岸后96名黑人全部逃亡!1707年,整整两船黑奴在查尔斯顿港拒绝下船!我可敬的392名同胞全部绝食而死!”
老艾海伍接过来缓缓地说:“我们的黑人同胞在美洲的反抗也从没停止过!海地岛每隔四到六年必有一次大规模起义。平时的零星反抗更是数不胜数。墨西哥从1530年第一次黑人暴动之后,起义就没有中断过。在1579年的时候,他们建立起的一个小国家甚至存在了30年!我们在1573年的委内瑞拉;在1636年的安提瓜;在1675年的圣文森特;在1680年的‘逃奴堡’;在1709年的牙买加蓝山……我们从不畏惧战斗!我们永不放弃抗争!”
“好!!”一片压抑了好久的吼叫声爆发出来,在黑暗的海岛上响彻!又是一瓶瓶朗姆酒被启开,一杯杯啤酒被斟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