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下的桃花巷里,
一栋摇曳着烛火的宅院,正门大开,
一位模样瞧着老实憨厚的精壮汉子,安慰好了自家媳妇和儿子后,又随手圈禁了这方天地的他,孤身一人坐回了不久前和一位比自己儿子大了四五岁的少年同桌共饮的小方桌,
一个以寻常杨木制成的小方桌,好几圈年轮里,柳生都是将它擦拭的一尘不染,甚至连桌脚桌底也是没有放过。
没有人知道,酒桌之下,有一封书信,被这位写字歪七扭八的铁匠汉子,模仿了不下数百次的一字一画。
此刻,这位正用虎口充斥老茧的手摩梭桌面的汉子,憨愣愣的望着眼前那壶被自己和一位少年“白瞎了”的好酒。
夜幕里的星辰亮了又暗,转轮不断。
盯了酒壶半天的汉子,逐渐模糊了视线。
符竹春光里,最易起雾。
一身气势磅礴之时可惊天人,萎靡之际亦可震慑精怪的柳生,恍惚间记起了一位曾经的故人,一位也如今日一般,不过是带了酒水来和自己痛饮的故人。
柳生触景生情的故人,并非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一位小镇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寻常汉子。
但是令人唏嘘的大抵就是,本该活到古稀年岁寿终正寝的他,竟然连一半岁月都活得勉勉强强,提心吊胆地惶惶终日.......
嘴角抹上一出笑意,是这位心中无限悲凉的汉子,最后的一丝慰藉。
其实自己娶的媳妇,挺好,除了在模样上比不得那姓徐的媳妇庄正外,其他的各个地方,在他柳生心里,皆是不比那姓徐的媳妇差!
他柳生,可不稀罕那些长得花枝招展,但里头仿若朽木的陶瓷瓶子。
那个嘴角盈了一缕笑意的精壮汉子,将目光悲凉地投向了对面的无人座椅,颤声道,
“徐老弟,我就说嘛,我媳妇可不比弟妹差.......”
柳生话音落下,久久无言,仅有一缕春风无意过境时,吹起的酒壶轻晃,似在点头致意。
“也不知道,你和弟妹在下面过的如何了.......”
柳生单手托腮,一手抓起桌上早已一干二净的酒壶,摇了摇,
“今天我可是和你家那小子好好喝了一壶,这小子真他娘地像你,喝了两口就醉的晕头转向.......“
“他娘的,不会喝还要硬着头皮喝,简直跟你这个当老子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嘿嘿,还好,你家小子浪费的酒,是你这个当老子的当初带来的,老子不吃亏,不吃亏.......”
“干他娘的!赚了啊!”
一语落地,似是要吼出心中愤懑的他,
其实眼前早就模糊不清,竟然是连手中的酒壶都晃出了多道影子。
倒不出的酒水也有三三两两掉落桌面上,弹起滴答声。
在柳生身前,原本空无一人的座椅上,似乎是凭空凝聚出了一位相貌身形皆是与先前落座少年无异的高瘦汉子。
仅有的不同之处,便是这位柳生惦念的故人,比起少年徐安忍来说,在那副沧桑的面庞上,多出了一圈象征着岁月轮转的胡茬。
这位凭空出现的汉子,倒是丝毫不见外一般,乐呵呵地笑着,也不说话,就是一股脑地盯着眼前哽咽了喉咙的挚友兄长。
猛然间,原先萎靡了气势的柳生忽然站起身,一脚便是踏在了自己坐着的板凳上,压得吱呀声不断。
起身后的柳生,摆了一副寻常酒客说到兴高采烈处都会在酒肆里端起的姿势,手指一指。
明明距离不过一方酒桌宽度的二人,却仿佛柳生遥遥一指般,阴阳相距,生死永隔.......
伴随着唾沫星子横飞,滴滴穿过对坐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