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道:“角楼好啊,角楼盖得漂亮!朕一来北京,就被它给迷住了,点睛之笔啊!听说没用一根钉子?”
蒯祥答:“是,卯榫结构,未用一根钉子。”
“别出心裁!朕想起来了,太子跟朕提起过,说那个小工匠是受蝈蝈笼子的启发做出的烫样,他对那个小工匠的见微知著赞不绝口。今日朕终于对上号了。太子和宋大人都不是轻易说谁好话的人,可他们不约而同对你褒誉有加,想必你是真有些本事。今日朕恰好无事,你还有何绝活吗?索性给朕再露上一手。”
“小民不敢放肆。”
“朕赦你无罪。”
“谢陛下,那小民就献丑了。”
蒯祥四下打量了一番,从地上捡起一段截下的花梨木,放在一块石墩上,权作案台,然后抄起一柄斧头,飞快地挥动起来。斧头左劈右砍,木屑飞溅,看得人眼花缭乱。没过一会儿,一只玲珑可爱的木鼠出现在石墩上。他将木鼠呈给朱棣。
朱棣把木鼠捧在手中,细细观看。只见木鼠栩栩如生,一条尾巴顽皮地翘起,憨态可掬。
“通体不见棱角,圆润光滑,竟无一丝斧痕,倒像是打磨过一般。有点儿意思!诶,对了,你怎知朕属鼠?”朱棣问。
“天家无私事。”蒯祥回答。
朱棣大笑:“哈哈哈哈,小诡头!”
他将木鼠交与身边的李童,顺便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起身之际,龙袍后襟被椅子上的拼缝略微夹了一下。
蒯祥看在眼里,奏请:“请允小民给陛下修龙椅。”
朱棣好奇:“哦?朕这把斗柏楠的椅子虽说旧了些,却是故元宫中的老物件,也算是出自前朝将作监有名的匠人之手。这样的椅子你也修得?”
“陛下的椅子是好椅子,做工也委实精致,只是年代久了,榫卯略有不合。陛下万乘至尊,岂可坐榫卯不合之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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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戎马半生,对家具的榫卯合不合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家具的年份,是家具背后的故事。不过既然话说到了此处,他便点头道:“好,朕倒要看看你如何修老古董。”
蒯祥拉过椅子,左右看了一下,三斧两斧便将椅子的榫卯拆开,敲敲打打修理了几下,然后连榫对卯拼接起来。
“修好了,”蒯祥放下斧头。“陛下看看是否合意。”
朱棣摸摸椅子面。“嗯,平滑如镜,缝隙间竟塞不进一根发丝。”他坐回到椅子上,晃动两下,重新组装的椅子稳固如初。“蒯工首好手艺,担得起鬼斧神工四字!”朱棣夸赞。
“陛下过奖了,小民无他,唯手熟尔。”
“唯手熟尔,口气不小啊!欧阳公的《卖油翁》看来你必是读过的。那卖油翁以铜钱覆葫芦口,徐以勺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全在一个熟能生巧。你手中的斧头出神入化,似有神助,能达到如此境地,想必你学艺时没少下工夫。”
“小民十一岁便跟父亲学用斧头,”蒯祥已不再拘谨,侃侃而谈。“家父要求甚严,砍劈斩削一项项练。一柄斧头重三斤,小民也曾练得腰酸背痛满手泡。连练三年,斧头终于用得灵活自如了。家父又命小民垫着青石板在两分木板上凿榫眼。斧头用力稍重,凿子便会穿透木板,碰到石板而卷刃,一天下来,常常折损十几把凿子。小民寻思,这是因为斧头敲凿子时力度难以准确把握,于是索性舍弃凿子,直接用斧头砍,努力做到既要把木头砍开,又避免斧刃碰到石板。就这样,小民劈砍了两年,斧子砍钝了磨,磨利了再砍,最后终于达到了心到意到斧刃到的境界,斧子砍削出的物件不必刨,也光滑圆润。”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朱棣不禁感慨。“有道是百炼钢成绕指柔,无论是卖油翁的油自钱孔入而钱不湿,还是你的心到意到斧刃到,都出自锲而不舍。插秧不抬头,割麦子不直腰。我大明朝需要的正是你们这种一门心思干一件事之人。脚踏实地下笨功夫,笨功夫出精艺嘛,贵在一个坚持。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宋礼上前:“陛下圣明。皇宫工地上有如此踏实肯干的工匠,实乃天助我朝!”
朱棣大喜。“说的好!古有巧匠鲁班,如今我朝也有了鲁班。蒯祥便是朕的活鲁班!”他略做思索。“蒯祥听旨!”
蒯祥跪地。
“朕封你为营缮所丞,协助宋尚书、蔡郎中,总领皇宫及五大门工地施工诸事。”
“谢主隆恩!”蒯祥叩首,然后借机奏禀:“说到五大门,姚国师留下的承天门图纸,微臣已细化完毕,正着手烫样。宋大人对微臣的要求是,承天门必须彰显出至高至尊的气派,微臣虽殚精竭虑,仍恐难合天心。还望陛下拨冗明示。”
他果然年轻聪明,脑筋快,一俟皇帝授官,便不再一口一个“小民”,而是以“臣”自称,角色转换自然流畅,十分得体,仿佛受过训练一般。
朱棣:“准。承天门是皇宫的门面,马虎不得。承天门的设计,朕要亲自看上一看。宋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