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有亲戚都在北京,只有我跑出来了。”林雪君道。
“那你会回去北京吗”
“我也不知道。”林雪君摇了摇头,北京有筒子楼,很暖和。有下水道,不用大晚上跑出屋子去上旱厕。有只有城市才有的商品粮吃,有俄罗斯传过来的连衣裙布拉吉穿。有高大上可是没有工作岗位。
随着年纪增长,她渐渐意识到人的命运是跟着时代而变化的,哪怕不随波逐流的人,也抵抗不了时代的风潮。几十年后不得不躺平是这样,现在这个时代上山下乡找口饭吃,也是这样。
“你觉得苦吗”林雪君看向阿木古楞被风吹得斑驳的脸,才13岁的孩子,眼里还有童稚的清澈光芒,却已学会皱眉,时而露出大人般忧郁的表情。
“放牧吗不都是这样。”阿木古楞摇了摇头。
“会孤独吗”她又问。
阿木古楞明显被问得愣住了,他好像从来没考虑过孤独这个词。
林雪君看着他的眼睛想,也许他有许多体验,但孤独这个词汇还没进入过他的生活,他从未想过用这个词去概括自己某个感受吧。
这是个没有那么多新鲜词汇的时代,没有内耗,没有内卷,也没有躺平之类的思潮。
“你是说没有阿爸阿妈,所以孤独吗”阿木古楞支起腿,把果子夹在膝盖间,一低头就能啃到。双手则抱在肚子处,这样更暖和。
林雪君有些犹豫,被小少年一问,她自己也不知道问的孤独到底指什么了。
阿木古楞当她是默认,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
“我都不记得阿爸阿妈了。
“大队长说那时候我们在另一处冬牧场,那片草地就我们家一个毡包。
“2月份的时候,冬羔一起得痢疾,一批一批的死,阿爸就骑马去场部找兽医。
“路上马受了惊,把爸爸的肚子踏瘪了,他拽住马,伏在马背上回毡包。阿妈把他和我放在床上,自己骑马去场部找救援,之后阿妈就消失了大队长说可能被狼群带走了。
“大队长和补给队发现我家的毡包时,毡包里的火早就熄了,阿爸已经死了。他一直用自己的身体给我取暖,我才活下来。”
林雪君不期然听到这样的故事,无措地望着阿木古楞,不知道该去抱抱他,还是尽量坦然聊天不要表现出同情。
她睁大着眼睛,透过睫毛上垂坠的霜晶,看到阿木古楞朝着她弯了弯眼睛,然后洒脱道
“都已经快十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只有大队长每年都要跟我讲一讲救我的故事。
“他说他们本来不会在那个时候去牧民们的毡包送物资的,可是正赶上突然有了个大晴天,他一拍脑袋就决定提前出发了,才救到我。说我是长生天眷顾的孩子,是这片草原要救活我。”
说着,阿木古楞得意地扬了下头
“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生过病。”
“真厉害。”林雪君由衷道“像草原上的雄鹰一样厉害,像草原上的大野狼一样厉害。”
许多草原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没有觉得不幸,反而觉得自己好厉害。
林雪君好像体会到了像草原一样开阔豁达的性情。
“会更厉害的。”阿木古楞认真道。
他的饼啃完了,便要起身去看看畜群,顺便上个厕所。
林雪君坐在他站起身后投下来的阴影中,仰脸看他,再次朝他伸出手“能把你的水借我喝吗我的都喝完了。”
“你要规划着喝才行。”阿木古楞嘴上批评她,手还是利索地摘下了套在脖子上的铝水壶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