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份之后,张大学士府的气氛就显得特别紧张,进进出出的人,脸上都显出哀戚之容。张居正的六个儿子,最小的允修也已二十岁了。他们都轮番守值,日日夜夜侍候在父亲病榻之前,须臾不敢离开。尽管他们在外人面前对父亲的病情秘而不宣,但已在暗暗地准备后事。
客用一到张府,张居正的六个儿子闻讯,一起赶到轿厅迎接。冯保一下轿,就急匆匆地问张居正的大儿子张敬修。
“首辅现在如何?”
张敬修话未出口就先哽咽道。
“家父已三天水米不进,上午还挣扎着给皇上写了一道《再乞生还疏》,这会儿又在昏睡。”
“守值的太医呢?”
“在。”
太医从人群后头挤上前来。
客用瞅了他一眼,问道。
“你说说,首辅的病情……”
太医急忙禀报道:
“方才还给首辅把过脉,已经非常微弱。使劲儿按下去,才感到寸脉似有似无,关脉浮滑,尺脉如檐前滴水,这已是残灯之象。”
客用听罢,连忙在张敬修的导引下来到后院张居正的病榻前。此时张居正眼窝深陷,面色焦黑,往日那般伟岸的身躯,竟萎缩成一块片儿柴似的,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像是飘在池沼中的一根芦苇。
一看这副样子,虽说没有太多的交集,但是热泪还是从客用的目中夺目而出。算起来也就是才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他却没想到张居正五形全改。现在已经是六月的伏暑天了,而张居正却还盖着一床大被子,可见身上的元气已是丧失殆尽。客用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张居正露在被窝外的手,居然像是有在攥着一块冰。可能是受到了扰动,昏睡中的张居正眼皮子动了一下,张敬修见状,忙俯下身去轻轻喊道:
“父亲,客公公奉圣命来看你来了。”
张居正的眼皮子又动了一下,但仍然睁不开。嘴唇在艰难地动了动。瞧他这副样子,客用实在不忍心打扰,但毕竟他是有“圣命”在身。因此,他只得狠下心来,伸手摇了摇张居正的肩头,轻轻喊了一声:
“张先生,杂家奉圣命来看您来了。”
听着“圣命”张居正身子一震,还是睁开了眼睛,两只没有神采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了几下,最后,他游移不定的目光终于落在客用身上,不一会儿,他终于挣扎着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微弱:
“客公公,多谢您来看我。”
客用抑着泪回答道。
“是皇上命杂家过来的,皇上收到了您的《再恳生还疏》。”
一说到皇上,张居正失神的眼眶里显露出些生气。
“皇上准奏了吗?”
“皇上要你安心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