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而是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
边地敢有来劫掠的北胡兵,一律按匪患论处。在他回来以前,剿匪可以,和北胡人交战不行。
如有双边百姓悄悄互市的,不必管涉。
“右骁骑营邓瑾暂领军务,铁卫会有专人同你联络。”
他说完,也不管众人各异的神色,也不去看邓瑾脸上的惊讶,摆摆手让人全出去。
总得给人留点时间背后嚼嚼他的舌头。
他知道,他这些政令一出,这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赵英的幕僚都会惊讶。
年轻的赵疆在他们眼中,是个彻头彻尾恣意妄为的二代,他是鹰派中的鹰派,莽夫中的莽夫。做个先锋将军绰绰有余,可真让他管北境这么一大摊子事,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将军只管行军打仗,要做镇北王,却要连这十几万大军并数十万百姓的吃喝拉撒全都管起来。
盐铁税收,道路水利,春种秋收,牲畜下崽,全都要放在心里,过一遍脑子。
一个十几岁带着一柄铁剑就跑去闯江湖,连儿子出生都不回家来的浪荡子,会有这个觉悟
确实没有。
上辈子的赵疆也曾上京,明知道皇帝召他去是狼窝虎穴,他还是带着几个铁卫就去了。
那个时候他满腔愤怒,只想在大殿上当面问一问皇帝,问一问百官,问一问这倚仗着北境军民流汗流血才得以“和乐融融”的天下万民
凭什么
北胡人早知道赵英和赵堤的进军路线,设下重重包围,将他的父兄陷于死地。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传递消息,要看着定北王府受此重创,甚至从此消失
他要去问一个明白,讨一个公道
热血上头,北地的赵家军和百姓,以及两个稚子,都被他扔在了脑后。
皇帝果然是打着要扣住他的主意。镇北王的名头依然给他,却借口说他年纪太轻,又经大丧,以慈爱之名留他在京中。
赵疆在京中跟着一群皇子皇孙读了半年的书,才终于找到机会,重新和北地取得了联系。
再然后,再然后他就夤夜出京,起兵造反了。
北地百姓苦啊。
赵家军几乎都是北地子弟,跟着他东征西战,北地的百姓只剩老弱妇孺。
就是这些老弱妇孺,在赵疆起兵的数年间,源源不断地为赵家军输送着粮草,被服,军械。
输送着他们的儿子,兄弟,丈夫。输送着他们的汗和血,骨和肉。
赵家军打下了天下,赵疆开创大晋,而北地却经历了长达五年的人丁凋敝。
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空见花。
这些都要记在赵疆的账上。
而他的两个儿子,在北地艰难地长大。
等赵疆总算在征战中取得上风,能缓出一口气来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回到北境。
赵璟已经像个小大人了,在北境主持军备后勤,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见到他便口称“父王”,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赵疆并不喜欢他的拘束。这个时候他几乎已经扫平天下,定北王府中的幕僚人人都在等那“从龙之功”,而赵璟,就完全是按照帝王的继承者来培养的。
他不像他的儿子。更像是一个处处都与他完全相反的继任者。
更年轻,更仁慈,更受大臣们的喜欢。
只要他站在赵疆面前,赵疆便无法以纯然的父亲的姿态面对他。他必须加强自己的权威,除了是赵璟的父亲,他还是赵璟的天,赵璟的君。
事实证明皇帝的敏锐是完全正确的。这个年轻的,仁慈的继承人,迫不及待地取代了他君王的位置。
而赵琰赵疆刚回去的时候,赵琰完全不认识他。
赵琰尚在襁褓之中,赵疆便入京觐见,随后便是长达数年的戎马倥偬,那竟是赵琰第一次在有记忆的情况下见到自己的父亲。
但很快,赵琰活泼的性子就让他不再畏惧这个陌生的父亲,他比自己的兄长与父亲更加亲近,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用各种调皮的法子去博取父亲的喜爱。
赵疆的偏心并不是毫无缘由。
赵琰因为北胡人的血统,小小年纪就受了不少冷眼和非议。
在这些冷眼和非议里,他无师自通地习得,他唯一的依靠,唯一可以攀援向上的巨木,就是他的父亲。
他必须要父亲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