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已进夏日。
今年比之去年雨水不盛,又不像永徽四年一般大旱,竟是个罕见的好年头。
但刘仁轨的心情却没往年舒坦。
他所担任的门下省给事中官职,有权力审议诏敕奏章,甚至将其驳回返还,这就必然要跟中书省打交道。
偏偏显庆元年的元月刚过,担任中书侍郎的李义府便被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参知政事。
那是大唐的宰相位置
如此一来,骤然得势的李义府自然要以一封封奏章,来彰显自己刚刚到手的权力。
可换了别人说不定还要对这位新贵趋炎附势,刘仁轨才懒得惯着他。
元月至六月之间,一人之间意见相左次数,以一个巴掌反正是数不清的。
这种局面之下,还不晓得他明日会不会遭到贬官打击。
但刘仁轨并不在意自己去向何处,他单纯是在思量,陛下用人破局,又要何时将其收网呢
拖得太久,可就弊大于利了。
这份情绪并未被他带到即将教授的学生面前。
在踏足于弘文馆中那处单独收拾出的屋舍前,刘仁轨已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沉稳架势。
朝堂种种,和一个还不到三周岁的孩子可没什么关系。
她才三岁啊都还不如他的孙子年龄大。
刘仁轨甚至在获知授课自今日开始前就在思考,自己究竟该当以何种方式开场。
倒是陛下和皇后都先后派遣人来告知于他,他不必担心因为自己长得不太和气,就会将公主吓哭。
安定公主会是个很特别的学生。
总之见到她就一切都知道了。
刘仁轨心道,陛下和武皇后能在与长孙无忌的博弈中占据上风,他们所说的话应当是可信的。
但在瞧见那不过三尺来高的孩童之时,刘仁轨还是有种微妙的不真实感。
当然,身着学子青衿服的李清月在看向进门的刘仁轨之时,眼中也有一点恍惚。
自门外走入的老者虽看起来精神矍铄,但唐代的医学条件、刘仁轨早年的贫苦经历、以及他因不愿结党营私而难以长进的俸禄,都注定了他不会是能得到妥善保养的那一类。
所以他的长相,看起来是符合他年龄的。
那么谁能想到,这位长者居然能在贬官又海运失利差点被斩首的情况下,以六十多岁的高龄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指挥天分。
当然,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他看起来就是个正常来上课的文官。
如果非要说的话,唯一一点特殊便是他那双眉毛放在清瘦的脸上有那么点不协调。
这双眉毛过于浓重了,显出几分他性情里的执拗来。
李清月收回打量的目光,朝着刘仁轨拱手做礼,“学生方授业于先生,敢请见。”
她这句端端正正的话一出,刘仁轨立时从那恍惚中回过神来。
李清月所行,正是皇子入国学授课之前的拜师之礼
不管这是由人所教,还是她主动效仿,足见她并没当这出进学是个玩闹之事。
刘仁轨是个对人对事都较真的性格,一见此种情形反倒是多了几分对她的好感。
而在安定公主的面前还摆着一张桌案,上头整整齐齐地摆着五匹束帛,放在了竹编筐子里,一只能装一斗酒水的酒壶,还有五条熏干的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