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时光中我已经学会了怎么跟我父母相处,识时务地收下他们的金钱弥补,是一种让彼此都不尴尬的美德。
我送她到门口,再见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照顾好自己。
她可能不相信那一刻我是真心实意,当是普通寒暄地那样听过,挥挥手便走了。
隔天早上起床,桌上还放着昨晚没吃完的披萨,油污渗透了纸盒。我拿了一片,隔夜的菠萝酸透了。
冷腻的食物不消化,我跪在马桶前将其吐得一干二净。
主治医生要求我每周去见她一面,给我开药,布置一些任务,要求我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汇报完成进度。
比如,一周内至少做一次扫除,或者给自己买一束花,或者读完半本书,杂志也行,哪怕是没营养的时尚杂志。
她还建议我养宠物,被我一口否决,不负责任的人不适合养宠物。我的生活已经乱七八糟,我不能让其他生命的生活也变得乱七八糟。
药物让人昏昏沉沉,昼夜彻底颠倒,我在凌晨五点才能入睡,下午三点醒来。
医生布置的任务,我常常忘记,或者提不起一点精神完成,只在每次去见她之前忽然想起,然后草草敷衍。
医生说,很好,至少你还想着赶ddl。
我说,好冷的笑话。
我没有告诉医生,我觉得这些任务可能没用,尤其是买花。
那些花我常常忘了换水,直到它们枯萎,而花瓶里的水散发一股腐烂沤臭的气息。
那会让我觉得,我也正在清醒地腐烂。
大约是在四月末,我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里的人自称是律师,受程一水生前的委托,处理一些遗产方面的事。
我好像已经有一万年没有听过那个名字。
约在楼下附近的咖啡馆,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穿一身正装,很有职业可信度。
律师同我打招呼,问我喝点什么,我只要了一杯柠檬水。
我靠坐着单人沙发,两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漫不经心地看他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份一份的文件,总结宣读。
大抵很长时间没有跟我主治医生以外的人打交道,文字和语言都有一种陌生的隔膜感。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了律师的话:
程一水将他的那栋工作室,以及他全部的建筑设计手稿都无偿赠送给了我。除此之外,他还在美国佩尔斯顿长租了一栋公寓,是他当时做第一个项目时居住的地方。他跟房东打过招呼,将承租人变更为我了的名字。
律师拿出了另一个纸袋,那里面是门禁卡和钥匙,还有程一水用来保存设计手稿的保险柜的钥匙。
他递过来几份文件,“如果周小姐您已经知情并同意交接,请在这几个地方签字。”
“如果我不签呢?”
律师有些愕然,“这些条款程先生设立了两年的有效期,如果两年以后,周小姐仍然不同意接收,一部分会被无偿捐赠,一部分会根据法律,由程先生的女儿继承。”
我说:“那就先放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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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朗问:“你为什么不要?至少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很有纪念意义。”
为什么。
因为在那个当下,程一水留给我这些东西,简直是想置我于死地。
他总能知道,如何精准地置我于死地。
他凭什么死了以后,还要这样理直气壮地打扰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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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我回了一趟学校。
很长时间没在白天活动,夏日的阳光让我觉得刺眼极了,整个人好似正在融化。
回学校是为了跟清嘉见一面。
预定学院毕业典礼的日子,她一定会在。
我进门的瞬间,正在化妆和试穿学士服的室友们停住动作,而后齐刷刷看向清嘉。
我开门见山,对清嘉说想跟她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