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沉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眼影刷,起身朝我走过来,出门的时候,我注意到我原本的床位上已经堆满了杂物。
我们沉默地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
我两臂撑在围栏上,清嘉转头,那神情似是想开口,但目光落在我手腕上,又一下顿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过目光,方冷淡地问:“你想聊什么?”
我说:“程一水葬在哪儿?”
“你想做什么?”
“给他扫扫墓。”
清嘉的目光里有未能掩饰的嫌恶,“你能不能不要再打扰他。”
“前提是他不要再打扰我。”
“他一个死人还怎么打扰你。”
“他赖在我家里不肯走,我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有时候占了我的沙发,有时候把我的花瓶打破……”
有时候坐在阳台的角落看书,忘了将书收回,书页被雨水打湿,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将其一一揭开,晾晒。
有时候我去便利店买饭团,他就无声地跟在我身后,我问他要不要苏打水,他不说话,只是微笑。付账以后我拧开瓶盖递给他,他没接稳,瓶子落下洒了一地。
有时候他在我睡着以后自己一个人看电影,我醒来发现投影仪忘了关,正在续播不知名的影片,难看得要命。
……
清嘉似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周豫,你是不是有病。”
我很冷静地说:“告诉我他葬在哪儿。”
清嘉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按住那些结痂脱落以后淡粉的伤口,“……你来这套给谁看?有病就去好好治病。”
我闭了闭眼睛,只是觉得很累,“清嘉,我求你。”
程清嘉撂了手,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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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朗也在此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神情像是不知道如何对此做出评价。
我说:“我知道那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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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曾经预备出席程一水的吊唁仪式——在那则讣告发布后不久,清嘉仍旧用程一水的账号发布了吊唁礼的时间和地点。
我说我不是狗血连续剧的爱好者,但那天还是出门了。
天很应景地下着冷雨,铁灰的囚笼。
殡仪馆外停满黑色轿车,我站在厅外遥遥地眺了一眼,只看见晃眼的白色花圈。
程一水在业内蜚声卓然,来的人很多,大抵都是同侪。
我最终没有进去,倒不是因为顾虑旁人如何看待我这个不速之客,而是觉得那场景太热闹了。
那时的程一水不属于我。
没有人会不怕疯子,清嘉也是。
她可能怕我做出更极端的事,于是最终告诉了我程一水的墓地位置所在。
条件是我放弃程一水在遗嘱里送给我的任何东西,并且,我跟她从此以后,死生不复往来。
那个夏天,我成日地待在家里,和程一水“在一起”。
时间的流逝,无声地像一场雪的消融。
他是影子,是漂浮的尘埃,是抓不住的蝉声。
是一天比一天更为清晰的痛觉。
有天清晨我醒来,“看见”他坐在飘窗上,翻那时我们去日本,我拍的那些水鸟的照片。
他身后是淡灰蓝的天空,像是太阳将要落下时的海边。
我不知能为你做些什么,我能留给你的东西不值一提。
我时常矛盾,庆幸生命的最后时光遇见了你,又痛苦于若有些事注定无法周全,我负你最深。